神与佛手,并无慈悲。过了许久。佛手没有说话。斐守岁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叹息,从四面八方来,裹住了他的身躯。唉声之中。有细语。说着:“我该怎么办呢,我要把你们都赶去钟山下,清理烛九阴的鳞片吗?”“这定是不行的,可你们做了错事。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不然何以平衡了正邪,何以……”“等等。”“我是何时这般在意你们?”“奇怪,真是奇怪。去过人间千万次,你们竟让我生了歹心。”“后辈们说得对啊,我早该放手的,我早该……”慢慢地,斐守岁看到佛手们停下了动作。那双卡住他脖颈的佛手也渐渐往一旁退去。听神的自言自语,仿佛能看到一个孤单的背影,于日月同行之下,捂住了双颊。“啊……”神说,“我做得都错了……”斐守岁不言。“我是不是不该救人?黄熊氏说得对,管这些做什么,做什么……”神的半张侧脸,在千万年不变的山川上,一点又一点,裂成碎星。星星降下来,围绕在佛手边,围绕在斐守岁身侧。斐守岁没了束缚,将那星星看得透彻。一颗颗碎星,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染了灰土。碎星也看着斐守岁,开了口:“槐树妖,你说那些苦命人,我该救吗?”“……”没有等到斐守岁的回答。神又问:“我若不救,他们岂不是太可怜了?”斐守岁眨眨眼,目见碎星凝成一个不到他腰间的娃娃。那娃娃絮絮叨叨,不停地重复方才问题。“槐树妖,我做错了,对吗?”“槐树妖,黄熊氏他说我蠢笨,我以前觉得是气话,现在想来倒真挚。”“槐树妖,你还记得她们吗?梧桐镇的池家姑娘,天庭的北棠仙娥,梅花镇死在戏台上一直唱戏的姑娘,你说她们……还有被唐家收养的男娃,与坐骑大打出手的白狐狸,亲手杀了唱戏姑娘的柳家幺儿……一口黑牙的老人,千年前嫁去唐家的女儿家,被拐到深宅替仇人卖命的月星,抱着骨灰在山里种地的阿珍……还有,还有我那可怜的白荼蘼与红茶花……”“他们,她们……怎么办呢……”“死在井里的,死于剪径的,满门皆被白狐狸杀害的江家,孤身院落抱着爹娘的江幸,在大雨里丢了家的小伯茶,那头颅被困十余年的道门翘楚……他们又怎么办……”“槐树妖,你……你怎不开口了?”神的言语斐守岁都听进去了,并非他不愿回答。是面前的一幕,过于诡谲。守岁看到碎星涌向神,不论黑白,不论明暗,一颗一颗填充神的躯干。神却还能视若无睹地问。一身银亮的神,渐渐有了杂质。斐守岁不知说什么,也因宝鉴无法恭维,脱口一句:“不是有后辈了吗?”“后辈?”“是。”斐守岁微微点头。“你说的后辈,又是谁?”斐守岁想了想,回:“您的荼蘼与大红山茶,您怜悯的小伯茶与江家姑娘,还有……”“还有?”“是还有千千万万,数也数不清的‘后辈’。”“可……”亮晶晶的娃娃皱了眉,“我救不起他们。”“您所言的‘他们’又是何人?”斐守岁。神转过身,指向夜空的一颗坠落的星,回答:“是他们,那些暗淡的星子。换做是你,你会救他们吗?救那个唐永,还是……”星子落于海天一线。“还是阮家姑娘,或者薛家孩子?北家的……”神断了话,叹出一气,“上一回我问他时,他也答不上来。”他?斐守岁心中有个“他”的人选。陆观道。只能是他。神又说:“他顶撞我,还说我太闲啦,该织一条围巾,然后去送给黄熊氏。”“……”“可我想,要是只给黄熊氏一人,未免过于偏心。于是我织了很多很多,各位仙家也都送了,妖界的,魔界的,佛界的,我也都送了些。但……”“但有人不开心了?”“是这样,”听到斐守岁的回答,神开心得像个稚童,“黄熊氏也是这般说,说我做得不对,他还将围巾还给了我,让我做些别的事情。”“于是您……?”“我就到了凡间,”此话,星子蓦地暗沉,“我去看了小黑石头说的人间,看到了救也救不完的万家百姓。”斐守岁吸了一口气。神仰起头看他,宛如看一只小鸟。“所以我,做错了吗?”又回到这个问题,千古不变地自言自语。斐守岁曾经听燕斋花这般问荼蘼,也听到月上君问过孟章。问她与他是否要救。那会儿荼蘼和孟章是怎么回答的?记忆零散,神的身姿在灰暗。斐守岁低垂了眼帘,将心中话道出:“不愧于心就好。”不愧于心?“为何?”斐守岁也不知此话从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