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表芯里有一张极薄的纸条,上面是两个中文方块字,“平安。”底下是她注的德文小字:Heil
zurückkommen(平安归来)
那是他离开巴黎前夜,她偷偷塞进他军装口袋的。第二天他发现时,已经在奔赴诺曼底的上空。
克莱恩的指尖极轻地拂过那行小字,唇角勾了勾,随后合上表盖。
清脆的咔哒声后,所有脆弱、焦灼、和其他不该在战场滋生的情绪,被统统锁回钢铁躯壳之下。他戴上军帽,走回作战地图,指尖下意识按在巴黎的位置,向西划过一条凌厉直线,停在兰斯,他必须暂时先去的地方。
远处传来哨兵换岗时的口令。
金发指挥官掀开布帘,踏入阿登森林的茫茫晨雾中。
靴子踩在焦土和树叶上,部下们已经陆续醒来,有的正在检查履带油压,有的往弹链里压入子弹,看见他,纷纷停下动作立正,抬起右臂。
“指挥官。”
他回礼,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模样。
远处柴油燃烧的蓝烟升腾着,部队正在集结。
巴黎在西南方向一百多公里处,中间横亘着一整条火线。而约翰已经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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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
数日后
下午三点的阳光斜射进会议室,在长条橡木桌面上切出一道金黄色光带,灰尘在光柱里缓慢浮沉着。
沃尔夫中队长站在投影地图前,激光笔的红点在巴黎街区图上跳跃,如同在玩某种幼稚的射击游戏。
“……我们必须加强第六区、第七区、特别是拉丁区的巡逻密度。”金发年轻人语气激昂,“柏林认为,当前抵抗组织的活跃程度,直接反映了当地治安负责人的……松懈。”
最后这个词,他特意停顿,又咬得极准。
会议室里响起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几个本地军官低下头,盯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却毫无意义的字迹。还有人不自觉清了清嗓子。
只有君舍没动。他坐在长桌尽头,背靠着高背椅,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钢笔。笔帽反复打开、合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节奏稳定得像心跳监测仪。
“松懈。”君舍重复,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房间里所有细微的杂音瞬时消失,那尾音微微上扬,像在咂摸一款刚开瓶的葡萄酒,“沃尔夫中队长,容我请教,您来巴黎几天了?”
“三天。”年轻人挺直脊背。
“三天。”君舍牵起唇角,他终于抬起眼,钢笔在指间慢吞吞转了一圈,“那您一定去过丽兹酒店的酒吧?我必须说,他们调酒的手艺尚可,尽管——”冰块总是不够凉。”
沃尔夫愣住了,激光笔的红点停在圣日耳曼大道上的某处。
几个军官暗自交换了眼神,他们太熟悉这种时刻。
“我的意思是,”棕发男人身体前倾,手肘漫不经心撑在桌面上,“如果您在巴黎待久一点,比如超过一周,就会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在‘松懈’。面包在松懈,牛奶在松懈,连煤气管道压力表都在松懈。”
他停顿,目光悠悠扫过年轻人僵硬的嘴角,笑意深了些:“或者您觉得,我们该站在街角,亲自检查每个路人的证件?数数主妇们的篮子里有没有超配给的黑市土豆,像个过度热情的交通警察?”
会议室里爆发出几声短促闷笑。沃尔夫的脸倏地涨成猪肝色。
“上校,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您什么意思。”君舍打断他,重新靠回椅背,钢笔被随意掷在桌上,笔尖却不偏不倚指向沃尔夫,像一柄淬着冷光的微型仪式用剑。
“柏林认为巴黎失控了,而我这个挂着虚名的治安负责人之一,自然要为此买单,所以您被派来了。带着崭新的肩章和……”他目光扫过对方锃亮的皮靴,“打满鞋油的军靴,逻辑很清楚。”
他无奈摊了摊双手,站起身来,动作随意得像在某个无聊的沙龙里起身告辞。“会议继续。我还有个……外交酒会要出席。”
没人敢拦他。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拢,隔绝了里面重新响起的压低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