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涯点一点头,冷淡道:“好。”
已过而立之年的宗曜,目送着青年宗曜欢天喜地地将乐无涯引入家门,沉静地想:傻子。
宗曜对乐无涯的崇敬之情,说来有些复杂。
乐无涯于宗曜而言,是那样一座秀丽高耸的奇峰。
宗曜自出生起,上头便有一个优秀的兄长,护着他长大。
他的才干虽说不是独一份的出挑,却因为家世显贵,人也聪明温和,成长之路堪称是顺遂无比。
偏偏在乐无涯这里,宗曜碰了壁。
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老师,对宗曜来说,简直是这世上最新奇又厉害的人物。
可乐无涯与叔父和兄长相谈甚欢,待自己却格外的清冷倨傲,只在他再三请求时,才端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子,点拨他几句,令他豁然开朗。
宗曜有些不甘心,越受冷待,越是巴巴儿地往前凑。
他以为乐无涯是嫌弃自己能力不足,便愈发努力修书,想在老师跟前要个好。
待将乐无涯引入席间后,与他并肩迎客的哥哥宗昆出声取笑他:“二宝,那乐有缺就是只玉面狐狸,你总往上凑什么凑?改天把你连皮带肉地吞了,你还要给他数钱呢。”
宗曜没看出老师哪里像狐狸。
在他面前,乐无涯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雪、林间月。
于是他小声抗议道:“哥,这么多人呢,不许叫我二宝!”
后来,会叫他“二宝”的兄长和叔叔,都不在了。
大概是一直把他这个幼弟视作“二宝”的缘故,宗昆和叔叔做什么恶事,都会瞒着他。
宗曜想,两边都待他很好。
乐无涯对他的疏离,叔兄对他的庇护,合力将他推离了漩涡中心,随后独留他一人,活在世间。
他何德何能,蒙此大恩啊。
……
乐无涯凝眉看他:“文直?宗文直!”
宗曜似乎是受了大惊吓,一双眼珠嵌在眼眶里,直勾勾盯着自己。
乐无涯目光下移。
如闻人约描述,宗曜身边有位衙役被杀,脖子被砍中,呈扇状溅了宗曜半身的鲜血,颊侧也沾染上了不少。
但在这均匀分布的血中,掺杂着一些违和的、斑斓的溅射血点。
乐无涯垂目看去,见他双拳紧握,然而从虎口处,隐隐可见绳索的勒痕。
见此情状,他不再理会宗曜,而是三步两步,赶到了同样在发呆的闻人约身前。
闻人约倚靠在巷口的明暗交界处,脚下不远处汪着一滩血。
天冷,眼看着就要冻上了。
乐无涯用牙齿叼住手套尖,把手套脱了下来:“哎,怕不怕?”
闻人约苦笑一声。
那来袭的两个倭寇,有一个被他亲手斩杀。
有人在自己手底下鲜血淋漓地死去的感觉,并不美妙。
他的手指到现在还有些发软。
闻人约长舒一口气,反问:“若不杀他,流毒无穷,可对?”
“对。”乐无涯一点头,“你今日不杀他,守备一松懈,这两个就敢跑到民户里杀人,剥衣裳,抢文牒。”
闻人约胸中淤积着的块垒融化了些许,柔声道:“顾兄……很会安慰人。”
“好点儿了吧?”乐无涯把手套砸到他怀里,“好点儿了就来帮我干活!”
乐无涯扬声喝道:“包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