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一队倭寇如此不得用……
张凯迅速止住了不应有的浮念,一挥手,詹管家便将原先备下的桐油纸伞放在了一边,小步跑着去取宝伞。
在张凯心思不定之际,乐无涯则将目光投向了他书房的匾额与楹联。
上联是“德配天地心无愧”。
下联为“功盖古今世所钦”。
最顶上,金光煌煌的匾额上,錾着四个大字:“厚德载物”。
乐无涯目色中笑意渐淡,想,够不要脸的。
替老皇帝办了这么多年的事,虽有百害,但总有一桩好处。
朝中大员干的脏事儿,无论是宠妾灭妻,还是嫖宿花巷;无论是贪赃枉法,还是纵亲行凶,全部都藏在乐无涯的脑里,他想要谁的,信手取用就是。
有些事情,他甚至知道得要比皇上还更详尽。
……毕竟有的事儿,皇上也并不想知道得那么详尽。
詹管家很快取了宝伞,恭敬地奉予乐无涯。
乐无涯嘴上“岂敢岂敢”连声推辞,然而手上已经飞快接过,端详片刻,笑道:“那便暂用一下喽。”
张凯接口道:“大人既然如此喜爱,便敬赠大人赏玩吧。”
“哎。官者,民之表率也。官不正,民何以从?”乐无涯官话套话张口就来,“天上落雨,我无奈借伞一用,何时孟安兄到府拜访,我必然完璧归赵,啊。”
张凯:“……”
他怀疑姓闻人的在点他。
然而,话是好话,他只能忍辱一礼,恭之敬之地将乐无涯一路送到正门前,扶他跨上小黄马。
吃饱喝足的小黄马悠然自得地答答远去,唯余张凯立在原地,一腔恼恨,不知与何人诉说。
他唤道:“老詹……”
话至唇边,戛然而止。
他依稀记得,当初卫逸仙倒台,就是因为派出了亲信之人赴他乡杀人,才被人揪住把柄,顺藤摸瓜地一锅端了。
当时他还笑话过卫逸仙愚蠢,可事到了自己头上,他才意识到,他别无选择。
若不是心腹,他决不敢将这等事关张家前途的大事交托出去。
可若是置之不理,以后他难道要任闻人约搓圆捏扁不成?
那把宝伞,便是例证。
区区一把价值五十金的伞而已,张凯自幼是在金银窝里养大的,还不放在眼里。
他恨的是他人自以为握住了他的把柄,对他予取予求,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还得强笑着把东西拱手相送。
……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脸都要笑烂了。
詹管家等了半晌,不见张凯下文,略感诧异:“……老爷?”
“……重新备下纸笔。”
在飘飞的雨丝中伫立良久后,张凯的发间已是雾濛濛地湿了一片。
詹管家疑惑道:“先前不是已与您备下了……”
张凯冷冷地打断了他:“那不过寻常纸笔。重新研墨,取澄心堂纸来,我要给叔父去信,在我写好信前,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不听话的仆人,乱棍打死。”
詹管家张了张嘴,低下了头,再没有旁的说了:“是。”
……
在回城道路上,雨势渐大。
而乐无涯并未打起那把讨来的宝伞。
他把伞横扛在肩上,昂首挺胸,抬头望向漫天席卷的乌云,心中对前路并无半分迷茫,灼灼明亮的双眼中,如今闪亮着的是嘲讽的余烬。
此时的他,看上去不再是狡黠乖戾的寒鸦,而是峻目苍穹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