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皮相好,唱腔也不差,要不是为着讨好主家,也不至于把活儿干得这么糙,丢这么大的人。
他眼泪滔滔地往下流,喃喃自语:“好丢人。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谁命好,来干咱们这行当?”
班主叹了口气,宽大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脑袋上:“可咱们好歹还有一门技艺傍身呢。”
“命是天定的,技艺是自己的,修习好了,未必不能改命。总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犯了错,被一脚蹬下来,现了原形,连个活命的本事都没有。”
小男旦含着眼泪,似懂非懂地思索着。
他的后脑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别发呆了!赶紧着收拾!动起来!”
……
一场戏匆匆散场,张凯坐在太师椅上,胸膛连连起伏,越想越是愤怒,一口黑血淤在胸口,吞不下,吐不出。
他双拳紧攥,青筋毕现,小蛇似的筋脉几乎要挣出皮肤来。
他复盘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越盘越是愤恨:
若不是闻人明恪主动登门,送来了那个致命的情报,他断不会给叔父递信!
可那消息,关乎身家性命,富贵荣华,他又不知闻人明恪送信来的目的,怎敢不将此事通报叔父?
完了。
祖父的英名,张家的荣华,全完了。
他恨得血灌瞳仁,两耳嗡嗡作响,好半天才听见詹管家在他耳边焦急呼唤:“老爷?……老爷!”
张凯身子猛地一挺,从魔障中挣了出来。
他回过头,目光狰狞:“我叫你再去探听,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詹管家被他目眦欲裂的样子惊了一跳,不敢细看,低声道:“老爷,外头……闻人知府到了。”
“……谁?”
“闻人知府。已经到门外了。他说、说……”詹管家越说底气越虚,“说大人这段时日,把桐州所有的戏班都传了个遍,他想来蹭戏听……”
张凯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问:“他还敢来?”
几息之间,他的语气从激怒转为冷酷:“……席爷呢?”
听出老爷的弦外之音,詹管家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老爷,可不敢啊!那是知府大人,是朝廷命官!”
擅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太大了!他不想死!
在詹管家搜肠刮肚地寻找安慰的言辞,想要劝老爷打消念头时,他身后传来了带着笑音的问话声:“咦,怎么散场啦?”
詹管家僵硬地回过头去,见手持折扇的乐无涯一身绯衣,长身玉立,言笑晏晏,一如往常。
不过这次,他不是独身前来。
他身旁跟着一个元子晋,还有一个手足无措、几乎要哭出声来的张家仆从——家里的主子迟迟不来迎接,外头的知府大人也不能干晾着,他把便宜话都说尽了、脸都笑僵了,主子却迟迟不来迎,他也实在是左右为难。
在如此困窘的处境里,反倒是知府大人替他解了围,用扇子轻巧地一碰他的肩膀:“小哥,讨一杯茶喝。渴死我了。”
仆从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张凯注视了乐无涯,缓缓坐回太师椅上。
如今,他看乐无涯,依然是美,但就像是那画皮厉鬼,美则美矣,吃人心肝血肉时,却是连骨头都不吐的!
乐无涯并不见外,轻车熟路地走上前来,就近觅了条凳子坐下,感慨道:“唉,路过贵府,本想看场好戏,没想到曲已终,戏已散,真真是可惜啊。”
张凯本已反复告诫自己,不可动怒。
然而,听了他此等夹枪带棒的高论,他的一颗心活像是掉进了滚油,怒火如炽,一下顶到了嗓子眼。
他哑声道:“是张某招待不周了。此处无戏,大人请自便吧。”
乐无涯不说话了,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张凯心窄,他疑心,眼前人此举,是把他当戏看了!
张凯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疯了似的,口腔里泛出了一股股的甜腥味道:“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