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铮养气功夫不差,面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这么多年来,能叫这位天之骄子怒发冲冠的人实在不多。
而此刻话题中谈论的那位,恰是其中之一。
王肃试探着道:“回皇上,闻人佥宪与乐逆的外貌,确是相似至极。”
项铮笑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素不相识之人相貌相似,倒也有过前例。”
王肃略作沉吟,又道:“上次,臣设宴款待闻人佥宪,醉酒之后,他满口皆是景族话……”
项铮又一次否决:“闻人约亦有景族血脉。”
王肃凝眉不语。
皇上所说不差。
他调阅过闻人约的户部档案,其上记载分明:
闻人约之父闻人雄,是景族闻人氏中的一支,约莫四五十年前,随着闻人约祖父迁入江南。
“皇上思虑甚是。”王肃恭敬道,“景族乃化外之民,不循我大虞礼法。或许他二人真是同宗同源?”
这样,倒能解释了二人样貌为何如此相似。
或许他们真是隔代传的堂兄弟?
只是深入景族查证人家祖宗十八代的族谱,既不合规矩,也难有成果。
毕竟那边有没有族谱都两说。
项铮又问:“他二人行事风格如何?”
在交谈中,王肃慢慢摸清了圣意。
……皇上似乎希望这二人是同一个人。
难道他是动了要处置掉闻人约的心思?
于是,王肃立即灵活地变动了自己的立场:“乐逆当年广结党羽,闻人约也喜好交际。他曾私会元家次子元子晋,臣多次劝诫,他却置若罔闻……”
“此事元啸天已向朕禀明。”项铮嗯了一声,不以为意:“他那次子本来顽劣不堪,若非朕让他携子登门致歉,他也不会想到将元子晋送到闻人约身边历练。那孩子倒是知恩图报,如今回家禀明父母,要正式拜闻人约为师,以全恩义。”
元唯严这套说辞,可谓是滴水不漏。
既捧了皇上,又过了明路,还在皇上面前暗搓搓地夸奖了一番儿子。
一箭三雕,不愧是沙场宿将。
王肃一时语塞。
元唯严跑来讨了皇上的意见,那二人会面便是合情合理,挑不出错来的。
项铮问:“还有什么?”
王肃答:“他与乐家似乎交情不浅。”
项铮:“哦?”
王肃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往事:“回皇上,元家次子与他结缘,正是因着元家马车冲撞了国子监博士乐珩的车驾,拦住了六殿下、七殿下的车驾,两位殿下还无甚言语,他却冲出来仗义执言……”
项铮又举起了茶盏,悠悠地品了一口,打断了他的话:“王卿,朕要听的,不是这些已经知道的事情。”
王肃呼吸一窒。
他做了皇上肚中多年的蛔虫,几乎从未领会错过皇上的意图。
这叫他难得地体验到了一丝挫败和愤恨。
皇上既要他证明闻人约就是乐无涯,又不许他捕风捉影,非要真凭实据不可?
这是为什么?
看起来皇上并不想要直接办他?
可证明闻人约便是乐无涯,又有什么用处?
王肃胸中转过万千念头,可一抬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依旧平静如水:“皇上,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