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她没钱点灯,屋内黑灯瞎火的,衙役们看不分明。
她趿着鞋挪上前,默不作声地踩住了那血点子。
临出门前,里长眼梢一斜,发现了一点古怪,指着棚子里正低头吃草的、原属于乐无涯的老马,眯着昏花的老眼问道:“噫,那是甚?你多咱添牲口了?”
孙阿婆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一头老驴子,贱价买的,还能给俺驮点货。再过两年,我就真真走不动道了。”
那老马一点不在意指马为驴的事情,安安心心地学着驴子的样子啃草料。
闻言,里长流露出了一点怜悯之色。
不过也只是一点而已。
他点头哈腰地陪伴着几名衙役,前往村里其他几家尚有人居住的屋里查探去也。
待一行人离去,孙阿婆把那落了血点的地方拿脚蹭了又蹭,直到那血点子蹭得瞧不见了,才折回了屋中。
她回到厨房,抱起铁锅,揭开砖块,与里头的乐无涯四目相对了。
乐无涯双手合十,狐狸拜月似的,笑嘻嘻地冲她拱了拱手。
“再猫会儿,甭急着出来,等人走净再说。”孙阿婆上下打量了他,“……你走的那会身上穿的可不是这身,弄甚去了?”
乐无涯扒着锅沿:“跟您说过,我干大事去啦。……您这灶后面,怎么有个洞?”
孙阿婆注视着乐无涯,浑浊的老眼中浮现出温柔的三寸春晖。
“我年轻那搭,王县令征矿工,可恶着咧。”
“俺汉,猫到水缸里;我大儿,猫在米袋里,我小儿,就猫你这搭,可一个都没猫住啊……”
孙阿婆踮起脚,摸了摸乐无涯汗津津的发顶:“今儿,可算是猫住你了。”
第292章覆辙(一)
乐无涯吃掉了孙阿婆晚上吃剩下的野菜糊糊面,又换上了一件阿婆大儿的旧衣,在凌晨时分,便要动身踏上回丹绥的路了。
自从换上了旧衣后,孙阿婆便怔怔地盯着他看,等他要出门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拽住了他,叫他等上几日,待风头过了再走。
但乐无涯温和地拒绝了:“阿婆,这风是我招起来的,若是风头过了,反倒不好办了。”
孙阿婆见这人不分好赖,火“腾”地一下上来了:“走走走!爱寻死就去!别供出我来就行!”
乐无涯被骂了也不急眼,嬉皮笑脸道:“等我回来,给您买头方圆百里脚力最好的大驴子!”
话音刚落,他肩膀上就挨了一巴掌:“嘴花!用不着你给我买这那的,你拿着你的钱积点德,做点好事吧!”
“您觉得我坏吗?”
孙阿婆闭嘴了。
说乐无涯不可疑,那是昧着良心的。
这个长得体体面面的孩子,净做鬼祟的事儿,先是无缘无故地把一匹马撂她家里,口口声声要去做大事,可大半夜的逃了回来不说,还引来了一堆官兵,瞧着就不像个走正道的料。
可相比之下,孙阿婆更不喜欢丹绥的兵。
她对自己的偏心眼子毫不掩饰:“以后好好的就行了么!快走!”
乐无涯抻了抻衣角。
“大了么?”孙阿婆关心地询问一句,又没忍住夹着枪火骂了一句,“瞧你瘦的!记得多吃饭!腰就这么一捻子,跟黄鼠狼似的!”
小黄鼠狼乐无涯扑上去,给了孙阿婆一个满怀的拥抱,眉眼含笑:“阿嬷,走啦!”
“阿嬷”的发音,有点像“阿妈”。
因此,孙阿婆没有厉声训斥他,而是在送他出去时,在马褡裢里悄悄塞了个棒子面饼。
乐无涯驾马,行出百步开外后,回首望去,孙阿婆还是倚着小院门,固执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远眺。
以她的眼力,她早就该看不见自己了。
可她仍是不肯离开。
乐无涯驻马回望片刻,便冷下脸来,再无犹疑,催马向丹绥城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