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昌垂下眼睛:“……大人言重了。”
乐无涯自若道:“是不是言重,一审便知。小秦一个人把所有的伙计都打了,这些都是涉案的苦主。提审涉案之人,自然名正言顺。那伙计既然在牛记旅店做了几年工,想必彼此之间定然熟识,只需这些人分开审讯,周县令很快就知道我是否言重了。”
事到如今,周文昌已经不慌乱了。
他道:“大人,您不愿升堂,而选择在此挑明,想必另有深意。”
乐无涯眉眼弯弯:“我说嘛,周县令当年高中榜眼,果然一点就透。”
他问道:“这伙计,是你派来的吧?”
周文昌想要开口申辩,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这人是文焕派去的。
在旁人眼里,文焕就代表了他。
乐无涯通情达理道:“特使将至,着人留意本属常情。可我的人失踪的失踪,入狱的入狱。我很怕我的手下死在大牢里,总得要想办法进来瞧瞧看吧。”
他环顾四周,用玩笑的语气道:“我自打入了丹绥,心里就怕得很,直到被关进牢房,这才安心了呢。”
周文昌沉声道:“闻人大人,您如此说,叫下官如何自处呢?”
乐无涯:“那就看周县令要怎么处置此事了。”
乐无涯的颈上有一道异常鲜明的擦伤,的确是锐器所伤,伤口还新鲜。
周文昌浅浅呼出一口气,问:“林师爷,供状写好了吗?”
林师爷听到个开头就停了笔,不敢再往下记了,听周文昌如此说来,与他对视一眼,顿时明白过来,忙奋笔疾书一番后,将新鲜出炉的供状递了过去。
状子上只记载了前因,乐无涯意外被划伤了脖子,导致两下里口角起来,各有推搡,不过是小事一桩。
没提盯梢,也没提斗殴致伤。
乐无涯阅罢,问道:“如此可行吗?”
周文昌早就不是那个得罪上峰却不自知的愣头青了:“大人,事情只会是这样。牛记旅馆那边受伤的伙计,衙门会尽力抚恤;您脖子上的伤口乃是意外所致,我们会尽力医治;您手下的仲飘萍、汪承、纪准无罪释放。前尘尽消,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大人意下如何?”
乐无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将状子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最终,余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宿于房中两日,不曾少离”、“系帘钩所伤”两句上。
他把自己送进监狱来,所求便是这两句话。
周文昌顶着风险,连审两案,难保不是盼着仲飘萍和汪承自证失败,陷入杀人和敲诈的罪名之中,连带着自己这个御史也不清白起来,好让他自觉没脸地滚回上京去,为着约束手下不严而受罚。
未料,这二人都非是等闲之辈,接连翻盘,一个也没有落入陷阱之中。
于是,周文昌势头一转,打算息事宁人了。
息事宁人好啊。
如此一来,丹绥县衙便替自己背了书,说他两日皆在牛记旅馆,伤口也非是箭伤。
那昨天去矿山私访的、杀死四个矿山官兵的,又怎么会是他呢?
他在旅馆里闭门不出,忙着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