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三正在这边揣摩着,燕歧却早已回身进入正屋的寝卧内。
寝卧内的烛火熄了不少,只剩下两盏,蜡烛的火焰矮矮地蹲伏着,只笼罩出一圈光晕,暖澄澄的光影和温柔的夜色编织成一屋最适宜休息的美梦。
床榻上,黎安在面朝着墙,贴着床榻最内侧的半月围栏,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褥中,缩成一团,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顶,几缕长发从被中散落出来。
燕歧无声换好寝衣,轻手轻脚上了榻,明明天色已晚,燕歧却睁着眼,盯着榻顶的雕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辗转反侧,他转过身,静静注视着黎安在的背影,和露出的头顶,过了许久,燕歧无声靠近,长臂一捞,从背后拥住那一团被子,把黎安在抱紧怀里,却还是不满,又将人翻了个身,与他正面相拥,这才安心,合眸入睡。
隔夜的烛火渐渐燃尽,天光微亮时,窗纸已透进浅淡的白。
黎安在昨夜睡得早,再如何被折腾,也是习武的年轻人,体力恢复较快,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咦?
第38章清晨
“咪呜?”
在王府里捞鱼扑鸟野得没边儿的煤球,用脑袋顶开寝卧的木门,溜达到床榻边,以不符合体型的灵巧蹦起来。
正要一头扎进软衾里,被燕歧眼疾手快抓住后颈。
“喵!”
煤球想和钻进黎安在怀里,它自被送到王府以来,就再没和黎安在窝在一起睡大觉,它气愤,回头去挠这个罪魁祸首。
“嘘。”燕歧把煤球抱走,轻声道,“你爹爹今天很累,别打扰他休息。”
“喵呜……”
煤球被燕歧不由分说地赶出了寝卧。
天色朦朦暗淡,远山黛影间有半轮玉蟾自山间而起,其光泽淡凉如水,仲秋的渐渐月流淌进假山庭院里。
嶙峋山石交错层叠,竹影摇曳,暗卫自那阴影中缓缓显现出身形。
卫三披着一身夜色自府外归来,单膝跪地,恭恭敬敬抬手将一卷文书递给燕歧。
“主子,盐铁司副使招了。”永宁十二年,江州破岗渎。
“娘,你冷不冷,我们不抓鱼了好不好……”
漆黑的河道中,踮起脚尖立在暗礁上的孩童抬头望着江水里捞鱼的娘亲,牙关发颤。
浸在冰冷江水中的媪妇勉强笑了笑,别过脸去,“娘不冷。”
子时天黑水冷,一群人在湍急的江水中抓鱼,只因画舫上的贵人一时起兴想吃新鲜的鲈鱼,僮客连夜踹开门把他们这些渔民叫醒。
四面黑魆魁,不远处的画舫上烛火高悬,几位贵人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悠闲地举着金樽,欣赏着这群侨姓庶民狼狈不堪的模样。
一道江风掀起白浪,站在礁石上的孩童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河流中的暗礁锋利湿滑,若是磕到脑袋,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小命不保。
她的娘亲听到动静骤然回头,手脚并用地?过江水,飞身想要去捞,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
江面泛起几圈微小涟漪,一道凭空出现的黑影足尖轻点,一掠而过,身形修长挺拔,一把捞起那孩子,将她交到娘亲手中。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长呼一口气,抬眸看了那人一眼,正想向他道燕,心脏骤然一紧。
眼前人一身黑衣,头戴乌黑斗笠,乌绫束起高马尾,面带陨铁,起伏的银白覆面遮住立体的五官,月光下只露出一双匀净安气的眼,黑白分明,冷峻清澈。
往下看,他手里反射出一弧冷光,是月白的剑鞘。
江州是东西枢纽,汇江左河流,历来无数坞主和行主经此而过,带来无尽的腥风血雨。
妇人急匆匆地将孩童往身后一揽,硬着头皮直面那人,一转头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反倒是手中一沉,一个布袋被掷到她手上,沉甸甸的,里头装的是银锭。
妇人错愕地循着那方向看去,夜色中一道轻捷的黑影径直朝画舫飞掠而去,半空中只留下一句清朗的少年声音:“快回家去吧。”
短暂的寂阒过后,江面骤然响起哗哗水声,妇人领着渔民迅速涉水上岸,踩着暗礁头也不回地朝岸边奔去。
画舫上的丝竹管弦声骤然停歇,四面烛火幢幢,将轻巧跃上船头的不速之客映照得分毫毕现。
剑客脸上那张银白覆面惊得满船死寂,盛酒的金樽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