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在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一阵。
那人分明是他熟悉的燕歧,又有些不像,黑字白子在他掌中翻覆,纵横捭阖,风云涌动,肃杀凌厉。
盯着那一颗颗棋子,黎安在看得入神,不自觉地回忆起一道道剑势,每一道都随着落棋成了绝妙杀招。
那人却落下最后一颗棋,转头朝他看来:“你来了,昨夜睡得可好?”
眼前人又恢复成了他熟悉的燕歧,温和有礼,端方清隽。
对于方才感受到的肃杀之气,黎安在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再者,在南朝做一个门客,杀伐果断是好事。
“睡得挺好的,”大抵是因为昨夜在沅水中浸湿了全身,黎安在隐隐有些发热,身体里浮着淡淡的寒意。
可能是感染了些许风寒,少年刺客常年风餐露宿,也不放在心上。
他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问燕歧:“可曾有人来找我?”
燕歧道:“……不曾。”
没有人来找他,那十五个好友没来,王守真也没来。
就连宝屏口溃堤之事,似乎也静悄悄的,无人寻他查问。
想到王守真,黎安在脸上似乎又浮现出隐隐的痛意来,那道巴掌不仅打得响,力气也不小。
既然王守真不来和他道歉,那他也不会去找王守真。
只是,河堤之事兹事体大,他今日还是得回去一趟。
少年的心思一看便知,燕歧不动声色地宽慰:“你可以一直住在我这里。”
如果无处可去,你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不能白住你的屋子……。”这是燕歧派来接他的马车。
这个念头骤然浮现,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敲了一下黎安在的心脏,力道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叫他愣了好一阵。
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明白为何那些官吏如此着急要放他出去,想来应当是燕歧从中斡旋,要救他出廷尉狱。
黎安在攥着藏在袍裾的简牍,对车夫道:“我还有事,可能会晚些时候回去,不会太晚。”
车夫没有多问,也没有出言挽留黎安在,只是轻轻颔首,道了句:“公子一路小心。”
门客派来的车夫如同他一般,温润,平静,如同静水,从来不会过问和干涉他要做的事。
黎安在松了口气,撑着伞,正要转身走进幽深的长街。
“公子且慢,”车夫骤然叫住他,从马车内取出一物,递给黎安在,“这是郎君吩咐给公子送来的。”
此物光滑粲然,锋利冰冷,是他的剑。
黎安在顿了顿,伸手接过问心剑。
黎安在下意识摸了摸袖口,却摸了个空,不免有些尴尬,后知后觉想起身上这件衣裳也是燕歧备下的。
少年有点局促,脸腾地红了,“我现在身上没有银子,过些日子,我一定会把银钱补上的。”
九尺爹爹自小教导他,不能吃嗟来之食,更不能占别人的便宜,他怎么能白住燕歧的屋子呢。
“不必,”燕歧已然习惯黎安在一根筋的性子,“倘若你真的想要为我做些什么,不如做我的门客。”
不等黎安在拒绝,燕歧抬手为他沏了壶茶,在幽幽水声中继续说道:“我记得你是学经科的儒生,还不曾举孝廉,可愿给我当门客?日后出仕也方便些。”
言下之意,投靠了建章燕氏,便能得到燕氏的举荐,日后平步青云。
是了,他在燕歧眼中,一向是个求仕无门的儒生,只是机缘巧合结识了琅琊王氏的公子。
黎安在心里清楚,明面上说是给燕歧做事以抵房费,实际上这是个天大的机会。
燕歧有意要提携他,让他出仕。
一个常年隐匿在黑暗中的刺客,怎么能做官呢?
“不用急着答复我,”似乎看出黎安在的纠结,燕歧温声道:“等你想清楚了再说。”
无论黎安在答不答应,自从他昨夜踏进麓山客舍,他与琅琊王氏便再无可能。
只要有一隙裂痕,他便有无数个办法让他们至此背道而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