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穷酸,整天想入非非!”秋霁轻轻哼了一声,晚雪则白了他一眼。
我岳丈淡淡一笑:“覆水难收,雪儿,你要记得这话。”
张文翰又剥了一个桔子递给陈卓,看了我和陈卓一眼:“记得卓妹昨夜说过,要晋霄为她写一首好诗,才能由着他尽兴,我听得酸心不已,现在厚着脸皮为她讨一首好诗!”
陈卓接过桔子,剥下一瓣先递给他手上,又剥下一瓣噙在嘴里,顺势偎进我怀中,以唇相渡,与我共同分食,咽下之后,她仍倚在我胸前,眼波流转间望向张文翰,笑吟吟道:“如来亦有三不能,况乎俗世因缘?”
张文翰一时不解其意,我柔声道:“娘子的意思是,如来也不能灭定业、不能度无缘、不能尽众生界。天下没有周全之事。”
弱者失了运气,实在没有必要发牢骚,伤害自己更是无人怜惜,张文翰直勾勾地与我对视不过数息,就垂下眸子,凝视掌心那瓣孤零零的桔子,再抬头,嘴角漾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是啊,世间安得双全法。”
说罢将桔瓣投入口中,咀嚼得很慢很慢……
晚雪突然笑道:“今天大家都是开悟了还是怎地,那我也打个偈子,“旧筏渡新河,彼岸俱是客”。”
我岳丈脸色一变,目光如锥子一般刺向晚雪,晚雪吓得一哆嗦,我不得不为她开脱:“你何时让那姓郑的过来一下,我想当面请教他关于多剌岛国之事。”
晚雪红着脸向我挤挤眼,脚悄悄碰了碰我的鞋尖。
我又花了些心思,写了另一首《红妆饮》,提笔写就之后,递给陈卓。
她看了三遍,捧着诗笺的指尖微微发颤,忽地将诗笺按在胸口,仰起脸时,泪光中含情俏目向我痴痴凝望。
张文翰讨过来,大声读起来:“新醅初成琥珀光,旧盟且待合欢觞。燕尔犹尝青梅涩,嘉禧轻卷蜜露浆。乌衣红染雪肌透,羞问可胜豆蔻香。难挨销魂荡魄处,不予东厢予西厢。”
秋霁叹道:““难挨”这句可谓诗眼,写尽女子那最敏感妙处的感受,蓝颜为大的闺阁情趣,真真活色生香!看到此诗,我竟然不再为清秋之事伤痛了,呵呵!”说到这里,他苦笑两声,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还有这“乌衣红染雪肌透,羞问可胜豆蔻香”,简直像是一幅画儿,”陈卓红着脸,掐了一把我的腰肉,“看来你真是绿奴呀,将来我也要偷汉子了,嘻嘻!”
她笑着看向张文翰,手指点了点我又点了点他:“到时你们难兄难弟,你也不用心里有什么膈应了!”
晚雪拿过来细细读了一遍,正色对钟老爷说道:“爹,您女婿这首诗里可藏着三桩大生意!平婚燕尔、新婚嘉禧、与蓝颜相欢!咱们乌衣红必将在红妆宴饮间独树一帜!如何用好,却是要好好谋划一番。”
陈卓突然很认真地对晚雪说:“你和我都是私嫁,只能有蓝颜,不能招平夫。”
晚雪娇俏地看我一眼,一把将陈卓拉到自己怀里,二女脸蛋相贴,同时向我做了个鬼脸,双姝美色映得一室皆春。
我岳丈沉吟了一会:“如能新拓北方商路,最忌与地头蛇争利。专攻婚聘之礼,既合红曲吉庆之色,又暗合“合卺交杯”古礼,实乃避其锋芒,直取要害的上策!”
然后他清一清嗓子,神色平和地看向我:“我们闽西地处东南蛮荒,一般公侯伯爵都不敢想,更不用说亲王这等门弟了,想都不敢想,我只说一番酿酒之人的心中抱负。”
“听说晋霄一家与做鹅黄醅的盛嘉王有世代交情,你提议将乌衣红曲与鹅黄醅的古法相融,这个思路是极好的!”
“乌衣红曲者,取闽中山泉浸米,曲力较常倍增,主糖化,黄醅重醇厚,其性绵长——红曲先化粮中精粹,黄醅后凝酒魂神韵。如此,出酒比率可比常法增三成,而不失其厚。”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突然想起昨夜,就假装随意问了一句:“酒厂那边的作匠工钱,可有妥当安排?”
钟秋霁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恨意:“陈汉庭那贼子性格怪诞,丝毫不念与我兄弟之情,此等小人——”
我岳丈轻轻咳嗽一声,他便不再说话。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与陈汉庭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想一想陈汉庭在陈家中的地位,不由得更加同情于他:“云青铜探矿,汉庭不可或缺,做人之苦,就在于时时都要妥协。”
然后又讲了一下盛嘉王的情况:“岳丈容禀,这鹅黄醅虽顶着贡酒的名头,可宫内的尚酝监死守着《光禄寺酒录》上的陈规,光是蒸粮一道工序就要“九蒸九曝”,酿造成本无比昂贵,出酒率却低得可怜。偏生参加御宴的妃嫔们常与蓝颜在宫外宴饮,舌头养得刁钻,一旦尝出口味有异,少不得说三道四。”
钱大监曾提及此事,修家的大管事从我家前后支借了五千金铢。
盛嘉王府为了这贡酒之事,这些年倒贴了数万金铢都不止,嫁女之时竟拿不出一百二十抬的嫁妆,王妃只好偷偷变卖首饰。
说来让人感慨,这修家因当年与新宋七神皇沛武皇帝征战四方,立下不赏之功,是新宋王朝开国以来唯一的异姓王,三百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敢轻易断了这年年进献的“鹅黄醅”?
鸾凤栖也是盛嘉王府的产业,鹅黄醅摆在最显眼处的正堂紫檀多宝格上,却常年落满灰尘,年轻小夫妇招蓝颜常在那里摆喜宴,可谁会为了爱妻与情郎喜结连理,舍得点这等金樽玉酿?
他俩喝进去的是琼浆玉液,正夫尝出来的却是一口老陈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