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度朔言简意赅。
两人再无多言,在起伏连绵的暗色屋顶上疾行。
瓦片湿滑,风在耳畔呼啸,远处大典的声浪与脚下楼顶的死寂形成诡异的反差。
他们时而伏低潜行,时而借力飞跃,目光始终锁死前方那道偶尔在楼宇间隙闪现的、如火如血的赤色身影。
那身影速度极快,几个转折后,竟在另一座哨塔附近骤然停下。
鱼九与度朔立刻隐于一处高耸的烟囱之后,屏息凝望。
只见风有时绕至塔后阴影处,指尖一点暗红光芒闪过,塔上两名正凝神远眺的哨兵身形便是一僵,随即无声软倒,被她以巧劲扶住,依旧摆出瞭望的姿势。
做完这一切,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猛地回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周围每一寸阴影、每一道屋脊。
鱼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将呼吸压得更低。
度朔的手已无声按在她肩上,一股清凉的、足以隔绝气息的灵力悄然将她笼罩。
鱼九强迫自己冷静。虽然心中疑窦丛生,她因何在此?为何要打晕哨兵?她的目标又是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冲上前质问的时机。只能先静观其变,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最终,风有时只是警惕地瞥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城心方向疾掠而去。
她并未察觉,自己已被两道影子悄然锁定。
她轻盈落入下方一条略显偏僻的巷道,再次汇入涌向大典的人流。
与周围忙着参与庆典的不死族不同,她行走间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松弛,甚至饶有兴致地在一个贩卖发光水母干和奇异矿石的摊位前驻足片刻,顺手买下一袋,抛给摊主几枚黑沉的钱币,这才继续前行。
靠近城心广场边缘的一条岔路上,她拐向右侧,停在一座挂着昏黄贝壳灯的店铺前。木楼的招牌是一块泛黄的骨白色兽颅骨,上面以扭曲的妾语刻着几个字。
风有时推门而入,身影消失在门后那片朦胧的光晕里。
纵然看不懂那扭曲的妾语,但凭借门口悬挂的酒旗、隐约飘出的浑浊酒气,以及几个歪歪斜斜靠在门边、形貌粗豪的不死族,也能辨认出,那是一家鱼龙混杂的酒馆。
“她怎么对这里如此熟络?”鱼九眉头紧蹙,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连这里的钱币都有……”
“忘言窟。”度朔在她身侧,平静念出骨牌的店名,“这名字倒是有趣。看来,是个消息集散,或者……接头的好地方。”
鱼九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不解:“你懂妾语?”她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那一路上也没见你出声翻译……”
“那是领路狐的工作。”度朔的目光并未从酒馆门口移开,并用余光瞥着四周情形,“从前黑水域与上九幽尚有商贸时,略学过一些,不算精通。”
眼见风有时进入酒馆后半晌没有动静,他转而道:“你想学,回去可以教你。不过现在——”他目光微凝,“我们得知道,她在里面见谁,谈什么。”
他拉着鱼九悄然后退,绕到酒馆侧面一条更昏暗的窄巷。
巷子尽头,酒馆二楼一扇未完全关严的、蒙着油污的窗户里,透出晃动的人影和模糊的交谈声。
“上去。”度朔掌心托住鱼九腰侧,用柔和的力道将她向上轻轻一送。
鱼九借力,指尖勾住窗沿湿滑的木框,无声无息翻了上去,蜷缩在窗下的阴影里。度朔紧随其后。
窗户缝隙正对下方大堂的一角。
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风有时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木桌旁。
此时,与她对坐的人,缓缓抬起了脸。
高挑消瘦,平头,胡茬苍白整齐,下垂的眉宇自带忧色。这张脸并不陌生,只是多了些不死族的特征,额角多了两枚墨色反光的蛇鳞,双耳也变得尖长,带着不死族特有的妖异感。
映入眼帘的刹那,鱼九和度朔都震惊无比。
竟是判老!
他果然没死!而且真的在黑水域!
“难道……失踪的冥官都在黑水域?”鱼九忍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急速传音,“那朱索的哥哥……或许真的还活着……”
度朔心头同样疑窦丛生,但此时不能确定答案,只简单评价:“如今的他,真是大不一样。”
如今的判老,穿着一身不死族风格的长袍,与在九幽时的板正严肃不同,他姿态从容,朝吧台抬了抬手,以极为流利、地道的妾语,朝那名沉默的侍者吩咐了两句。
侍者面无表情地转身调酒,对判官与风有时之间毫不掩饰的、用人间通用语进行的对话置若罔闻。
显然,这一层已被清场包下。
看来,这个叫忘言窟的酒馆,要么是一处早已习惯藏匿秘密、交易见不得光之物的暗桩;要么,就是判老或风家在此地经营的隐秘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