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
他忽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心脏似乎重新活了起来。
许暮又一次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还是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虚构而出的幻觉。
远远的,他能看见江黎向上挑起的眼尾,带着闪烁的、勾人的轻佻笑意。若要再晃眼,就好像一只红色的狐狸,满身亮晶晶的饰品,抖着绒绒的毛,挺着胸膛蹲在车上似的,耳朵抖抖,尾巴晃晃,骄傲地扫视一圈的人。
又灵动又可爱,还有些自恋骚包的漂亮狐狸。
人们都知道,世间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失而复得。
只是,许暮现在不敢接受这个惊喜,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暮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此刻状态不妙,他对自己的身体和声音感到陌生,无悲无喜,在风平浪静中被解构,感知不到的情绪涌出来,变成一条滔天翻滚洪水泛滥的河,也与他无关,灵魂静静站在岸边,汹涌的水,从脚边流过。
他周围的视野边缘,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雾,又像是毛玻璃,扭曲、泛着诡异的惨光,而视线熏着烟,却唯有此刻眼中江黎所在的一点,分外清晰。
江黎此刻的一颦一蹙,一笑一动,眉目眸光,都格外鲜活,带着柔软的回钩,细细碎碎地轻点在他的心尖。
他不敢相信,毕竟,许暮两次亲眼看见江黎替他挡了一颗子弹后,跌落高台,坠入夜色。
两次。
竟然两次。
只差之毫厘,然后失之交臂,他又一次没能抓住他的手。
上辈子他浑浑噩噩不知怎么走下的审判台,也是在这个广场上,他亲眼见到江黎的尸体。
一次已经很痛苦了,第二次亲眼再见,自厌的情绪简直要将他击溃、坍塌,恶心感在胃里翻涌。
这一次他不敢上前,不敢相信这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因为自己太过胆怯,不敢接受血淋淋的真相,于是给自己虚构出了一个鲜活的、活生生的人,在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于是思维就疯了,执念一般认为江黎没死,还在这里朝他打招呼,对他笑。
于是周围的人只见到许暮话说了一半,就愣怔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看了。
白严辉摇下车窗,他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向着自家队长视线的方向望去,越过攒动的脑袋,看清倚在车上的那道身影时,白严辉下意识就是一句粗口。
“卧槽!那谁?江黎?他没死?”
咣当!
卫含明眼疾手快地给了白严辉脑袋一拳,瞪着眼睛急急说:“你可说点好听的吧!”
却见,许暮如同机器一般,一卡顿一卡顿地缓缓回过头,木然地看向白严辉,嘴唇翕动,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也能看见他?”
“啊?”白严辉没摸到头脑,嘀咕着问,“啥叫也能看见他?我没瞎啊。”
卫含明能理解许暮此时的心绪,在得知姐姐死亡时,她也是这种状态,只不过此时许暮看着比她当初要严重得多,就在彻底疯掉的边缘摇摇欲坠了。
卫含明立刻拉着石竟一一起举起胳膊:“我俩也能看见,队长,你不用怀疑。”
扑通。
心脏重重跳动了一拍。
许暮倏然重新转过头,他看见江黎懒懒倚在车上,朝着他歪了歪脑袋,神情有些困惑的样子。
扑通。
一瞬间,坍塌的血肉疯长,肺腑喉咙骤然掀翻了沉重的巨石,视线霎时清明。
江黎……
江黎。
江黎。
他的江黎。
旁边,齐乐穿得厚厚的,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带着他爹齐占林一起也来到审判庭下边的广场上等待着,这会儿慢悠悠挪到许暮身边,说:“头儿,江哥问你咋不过去。”
血液终于在这一刻重新滚烫,重重呼出一口浊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散开,吻过一片雪花的凉。
许暮忽然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穿过人群,他微微垂着眼,额前的有些细碎的发,阴影遮住滚烫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