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扶砚垂下眼皮,看到伸向自己面前的手,没动。
年轻的,仍然是二十岁出头的手。
“你给自己也注射‘长生’了,是么?”
华嘉树一僵,和第一次进实验室,操作不当弄碎了比色皿时,那种犯了错误的局促样子一模一样:“师兄,我……”
那时,梁扶砚二话不说把他推开,转头跟老师说是自己弄碎的,被老师一顿训,写了千字检讨,却仍旧对他笑,说,嗐,小事儿,说到底也是我的问题,我没教好嘛,走,叫上师妹,今晚师兄请你们吃火锅。
梁扶砚对他很宽容。
梁扶砚从不发脾气。
“师兄,你知道的,大脑细胞最佳活跃年龄是……”华嘉树张了张口,发出徒劳的解释。
“闭嘴!”
然而现在,梁扶砚却厉声打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中,失望、痛苦、自责,复杂的情绪混在一起。
良久,梁扶砚缓缓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和缓清懒。
“……是我的错,我没教好你。”
“师兄……?”
“嘉树,我知道,你做出了很厉害的研究。”师兄放缓了语气。
华嘉树一听,欣喜若狂:“是的!我……”
梁扶砚却声音温柔地打断他,问他,“嘉树,你还记得老师在第一节课上教我们的第一句话吗?”
“……什么?”华嘉树一时愣住,他的大脑在这么多年里,早已被马不停蹄前进的大量的实验和数据占据,老师当初的模样,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梁扶砚见他茫然苦思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提醒他,声音如汩汩的水流,清澈和缓。
“科学本身,非功非过,是中性的,但不一定是仁慈,它是一把双刃剑,全看拥有的人如何去运用……而有些科学研究,它本身就在道德伦理的边界上,有着远超普通人能做到的强大威力,用好了,功德无量,用不好,罪孽滔天。”
“记起来了么?”
华嘉树低着头,没说话。
梁扶砚又笑:“他第一次领我们走进实验室的时候,说,我教你们的这些不一定能让你们在科研这条路上走多远,但一定能保证你们全身而退。”
“……”
“呵,到现在,你都忘了啊。”
“师兄,对不起,我……”
梁扶砚却说,“嘉树,你不用道歉。其实,我也忘了。”
“我们都错了。” 梁扶砚上前一步,走到华嘉树身边,“那五万个被编辑过的胚胎,那场造神计划,本就不该存在。”
“那时我们年轻,我们太过自负,科学的边界啊……”
梁扶砚哂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可事已至此,谁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一去经年,积重难返。
梁扶砚轻轻抬起手,布满烧伤的手背,疤痕狰狞,他用手捧起华嘉树的脸颊。
“嘉树,放弃吧,结束这一切吧,好不好?”
梁扶砚温柔地劝他。
而听清这句话的华嘉树却猛然一顿,瞬间从见到师兄的喜悦中回过神。
他不可思议地惊问:“师兄?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梁扶砚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
然而华嘉树却疯了,他猛地把眼前的人推开,怒吼。
“梁扶砚!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你那么聪明!你学过那么多知识!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研究!我以为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嘶哑,歇斯底里,宛若一头被激怒的凶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