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慕幸细想,房门被轻叩两下后推开。易希换了身居家的便服,神色比初到时缓和些许,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甜汤。“舟车劳顿,喝点这个,安神。”
他的目光落在她无意识握住胸口的手上,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走进来,将汤盏放在小几上。“这里就是我的家。父亲喜欢安静,所以庄园大了些,人也少了些。你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慕幸放下手,贝壳的震动似乎弱了下去,但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感觉并未消散。“令尊的病……还好吗?”
易希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暮色中的庭院,那里有几株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观赏植物。
“老毛病了,心悸,咯血,夜间多噩梦。”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医生查不出具体缘由,只说是心神耗损过度。应该问题不大。”易希最后这句话有些自欺欺人了,要是没什么事,父亲不会喊自己回来的。
“那你母亲还好吗?会不会太操劳。”按理说儿子许久未回府,父亲生病,母亲应当会去迎接,但易希回来,却是管家接待,而回来时,易希明明说的是看望父母。
“我母亲在后院,父亲不想他的事情让母亲忧心。”他忽然转头看向慕幸,眼神里有一种复杂的追忆。
“阿慕,你知道吗?看到你现在这样,偶尔露出警惕和疏离的样子,我总会想起你刚失去家人,来到我身边时的模样。那么安静,那么乖顺,眼里却藏着惊惶。和我的母亲……很像。”
话题的陡然转向让慕幸心头一紧。她没有原主的记忆,只能沉默以对。
易希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像蒙上了一层旧日的尘埃。
“我的母亲,是这方圆百里最温柔美丽的女子。父亲爱她如珍宝,为她建了这座庄园最好的温室花房,搜罗天下奇珍,只为博她一笑。她从未踏出过庄园大门,因为父亲说,外面的世界太脏太乱,会玷污她的纯粹。她只需要永远美丽,永远安宁地待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做他独一无二的金丝雀。”
他的描述让慕幸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这不是爱,这是华美的囚笼。
“母亲她……总是微笑着,对父亲的话从不违逆。”易希的语调有些飘忽,“她教我,女子最美的品德是顺从与安宁,让丈夫安心。所以,当我遇见你——慕家那个被呵护得如同‘小瓷器’般的姑娘,我就知道,你该回到这样的轨迹上。安全,被珍藏,远离风雨和……不必要的冒险。”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却仿佛在凝视一个理应完美的旧影。
慕幸明白了。易希执着的是那个符合他母亲模板的、脆弱需保护的“金丝雀”。原主或许契合,而自己的穿越,绝对会彻底撕碎了这个幻影。
“所以,”慕幸声音干涩,小心选择着符合“慕幸”可能认知的措辞,“当我不再只待在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当我想知道家人被害的真相,甚至跟着狄刀去查案,在你眼里,就是坏了,走偏了,对吗?就像……如果你母亲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在你父亲眼里,也是坏了一样?”
易希眉头蹙紧,不喜这个类比。“狄刀只会带给你危险!他甚至没能护住你,让你跟着我走,还差点受到伤害。”他骤然住口,眼底掠过一丝懊恼。
房间陷入死寂。易希的沉默和那个突兀的停顿,反而让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原主,那个真正的“小瓷器”,在狄刀身边究竟遭遇了什么?是查案过程中难以承受的恐惧和压力,还是别的什么创伤,导致她最终选择逃离,甚至可能精神崩溃,才让“自己”这个异世之魂有机可乘?
“我累了!”慕幸主动结束了对话,她不想争这些是非曲直,“要休息了。”
慕幸刚躺在床上不久,庄园西侧外墙外的密林中,一道白色身影正悄无声息地穿梭。
那是静儿。或者说,是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的静儿。春来的怨魂在她体内蛰伏,并未完全沉睡,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时刻涌动着刺骨的寒意。
狄刀一行人确实并未远离。他们暗中尾随马车,确认易希家族庄园的位置后,便在附近山林中隐蔽下来,等待接应慕幸或探查时机的出现。静儿被安排在离庄园最近的一个观察点,因为她体质特殊,对“异常”的感知最为敏锐。
起初,一切正常。庄园寂静,只有巡逻护卫的脚步声规律响起。
然而,当夜色渐深,某种变化开始滋生。
静儿最先感到不适。并非外来的袭击,而是一种从庄园内部渗透出来的、绵绵不绝的悲怨之气。
那气息并不狂暴,却无比粘稠,像陈年的血渍,像泪水浸透的锦缎,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与哀伤。它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与月光下的夜雾混合,笼罩着整座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