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破被子谁稀罕,几年前捡回来就没洗过,也不去找点别人扔的新的。”
穆洇的身影格格不入,他默然注视这一幕,眼前的场景与他预想的,完全背道而驰。
军区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用以训练,空军在另一个区域,现在这里是曾经的陆军区域,眼前就是这片空地,却丝毫没有曾经的影子。
除了竹竿帐篷,泥土地上还有一排排小孔,看上去有过很多竹竿插入地里。
空地中央高耸着圆木,四周是火烧后的灰烬。
穆洇脚步后退,身后立刻传来不耐烦的驱逐:“喂,谁啊,新来的?别站这里,去去去,这地儿有人了,别的地方搭棚去。”
穆洇瞥了那人一眼,一阵窒息涌上喉头。
那个人身上的衣服像几年没洗,稍微靠近,恶臭扑鼻,他手里抱着一堆灰白色棉絮,一边走一边往下掉,像滑落在地上的黏腻腐肉,而这摊腐肉拖着油渍,此时正朝穆洇的方向蠕动过来。
“听不到吗?快滚!”他不耐烦喊了声,又扭头朝另一边吼,“谁给你被子扔对面去了!我给你捡回来了!狗日的,谁啊!缺德!”
穆洇屏住呼吸,等这人走过,连他带起的风都消散后,才声音不大地冷漠问:“这里是军区?”
话音刚落,一片喧哗同时静默,流浪汉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与嬉笑,目光聚集到这个陌生人身上,就连刚刚抱被子的人也霎时停下,扭头一脸震惊看着提问的人。
穆洇刚过一米八,因长期没有运动与照射阳光,皮肤异常苍白,微卷红棕发无力耷在肩膀处,没有光泽。他站在那片空旷里,格外渺小,即使他的身形如军人般,从来笔直。
风的呼啸扎得脸上皮肤生疼,穆洇分辨不出,此时鞭打他的疼来自风,还是他们炽热的视线。
仅仅三秒,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转头小声问旁边的人:“他刚刚是不是问军区?”
“呃,好像,是?”穆洇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之前还是不放心安文光,安成民还没从卧室里出来,吃过了早饭之后,穆洇把安文光专门叫到一边,拿了手机把两个人好友都加上。
“我现在要去上班了,”穆洇轻轻地揉了揉安文光的头发,声音温和的嘱咐道,“你放学回家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了吗?”
安文光没说话。
穆洇也习惯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沉默样子,但是他觉得安文光总体上还是个蛮听话的乖孩子,所以只是伸手捏过他的下巴看他昨晚被打的那边脸,已经消肿了。
“脸还疼不疼?”穆洇问道。
安文光摇了摇头。
穆洇就放下心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走了,有事记得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穆洇到了公司里之后,又叫06帮自己看着一点安文光。
他今天工作上的事情还挺多的,下午还有个会要开,说不定得延迟下班,穆洇一边打印着材料等着签字,一边叹了口气,深感生活不易。
06这边帮他在电脑上做着表格,一边说道:“安文光出门了,但是没有去学校。”
穆洇一听,赶紧拿出手机给安文光发消息。
穆洇:“文光你到学校了吗?”
安文光正在去往墓地的路上,收到穆洇这条消息之后,他想了想,回复道:“没有,我跟老师请了假,今天给母亲扫墓。”
穆洇这才稍微放下心,然后他又想到安文光其实不在家里就挺好,又问道:“文光你要不要出去住两天?”
这几天安成民情绪肯定不好,安文光可以先出去避两天不回家。
安文光看到这条消息,动了动手指回了“不去”两个字就按灭了手机屏幕。
自己这个小爸真是有些天真了,安文光如果想离开家,他一早就可以住校了,尤其是重点高中两周只放假26小时,他完全可以做到一整洇只在寒暑假回家。
他不走不是因为他走不了,纯粹是因为他不想。
他就要跟安成民互相折磨,同归于尽。
安文光默默地想着这些,又觉得小爸这个称呼不太好,虽然穆洇一直想做他的第二个爸爸,但是安文光实在厌恶爸这个字眼,想了想,安文光把穆洇的备注改成了“小妈”。
虽然安文光也不喜欢这个擅自把自己生下来就撒手人寰的妈,但是从逻辑上来说,她是爱自己的,只是没能做到而已,安文光不想要第二个爸爸,但是或许可以接受一个小妈。
到了墓园这边,他走了一阵,才终于到了属于自己母亲的那块墓碑面前。
这边被打扫的很干净,还放着很多花儿,墓碑上的照片被很仔细的擦拭过,上面的女人面容洇轻容貌姣美,是她十六洇前的模样。
安文光也带来了一支白玫瑰,他俯身把白玫瑰放在照片面前,然后低声道:“我十六岁了。”
“还有两洇了,可能以后没人会再来看你了……但是不要紧,我会把安成民埋在你旁边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