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得了个显谟阁学士的清贵虚衔儿装门面,如今竟平地一声雷,凭他一个白身浪荡子,便直不隆通直升了副千户,得了从五品的实缺儿!
竟生生压过了那正经科甲出身、熬白了头的三甲武进士一大头!
这到阎王殿前也说不通这混账道理!谁看了不恨得眼珠子滴血、牙根儿发痒?
夏龙溪一路上慢慢琢磨。
京里吏部传出的风声,道是这大官人手里攥着蔡太师亲笔的条子上的任。
夏龙溪肚里翻江倒海,只恨不能钻到西门庆心肝里去瞧个明白:这西门大官人,究竟是烧了哪路高香,走了哪条通天的大路,才攀上了蔡太师那等泼天的富贵?
他自家也不是没走过蔡太师的门路!
可这天下,像他这般削尖了脑袋想钻营进去的狗蝇儿,何其多也!
好容易钻天觅缝,把礼物送到了太师府门槛边儿上,却又被那瞿大管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用说,定是那点黄白之物,太师爷瞧不上眼!
他真想揪住西门庆的脖领子问个底儿掉:你这厮,到底填进去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搬空了哪几座银山?才撬开了蔡太师的牙缝,让他老人家肯收下?才铺就了这条狗屁的青云梯?
倒生生盖过了自家半辈子钻狗洞、赔笑脸、倾家荡产的心血!
“下官西门庆,参见夏大人。”西门大官人的声音清越,穿透炭火的噼啪声,惊醒了夏龙溪。
大官人拱手施礼,动作干脆利落。
“哎哟!西门大人!久候,久候了!”夏龙溪脸上瞬间堆起一团极热络的笑容,仿佛那笑容能驱散严寒。
他忙不迭地放下手炉,略显笨拙地起身,虚虚向前迎了两步,伸出肥厚的手掌虚扶,“如此酷寒天气,辛苦西门大人上任履新了!快请坐!来人,上热茶!给西门大人驱驱寒气!”
两人分上下落座。一股说不出的寒气,似乎随着西门庆落座而弥漫开来,与炭火的暖意无声绞杀。
夏龙溪那双细眯缝眼,不声不响,在西门庆周身上下细细刮蹭了一遍。
末了,那目光如同叫磁石吸住了精铁,“唰”地一下,死死钉在了西门庆腰间那条束带上!再也挪不动分毫!
好一条乌沉沉、油亮亮的犀角带!
就在这光线昏蒙蒙的厅堂里,那带板竟隐隐透出一层温润内敛的幽光,绝非寻常市井能见的俗物!
带板宽厚敦实,上头雕的云雷纹路,古朴繁复到了极处,每一根线条都透着股子遒劲力道,沉甸甸压着贵气与威严,直往人眼里钻。
夏龙溪心头“咯噔”一下,像是被蝎子尾巴狠狠蜇了一口!他在官场这口大染缸里扑腾钻营了数十年年,眼力何等刁钻毒辣!
这哪里是一般的旱犀角?分明是水犀角,也就是行家嘴里的“通天犀”!
那纹理细密如初生胎发,更奇的是,乌沉沉的底子上似有玄光流动,若隐若现——正是传说中万金难求的“正透”极品!
这等稀罕物,根本就是有银子也没地儿寻摸去!
往低了说,那也得是郡王一流才配享用!
若非手眼通天、根子深扎在那些顶天的勋贵府邸里,绝无可能把这等物件堂而皇之束在腰上!
一路上肚里转的那些个弯弯绕,此刻见了西门庆这身气派,尤其是腰间这条扎眼夺魄的通天犀带,登时烟消云散,化作七八成的笃定。
可这笃定里,又搅和着一丝剜心刺骨的嫉恨,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沉甸甸的敬畏,连腰杆子都似乎软了几分。
看来,这西门大官人能从蔡太师手里买来这顶乌纱,背后杵着的,怕不只是太师府的门路,更有那等树大根深的勋贵人家在撑腰!
西门大官人何等精明?眼角余光早将夏龙溪那点动静收在眼底,见他眼神扫过自己腰带时骤然一变,肚里立刻雪亮!
这腰带,正是昨晚来保把金钏儿送进王招宣府后不久,林太太得了大官人直上青云的信儿,忙不迭打发她那干儿子王三官儿巴巴儿送上门来的“孝敬”。
王三官儿当时就匍匐在地,头磕得梆梆响,口称:“此乃小的家中压箱底儿的祖传郡王之物!母亲大人说了,合该献与义父这等英明神武的人物,方配得上新官上任的威仪!”
如今看来,这老话当真一点不假:人靠衣裳马靠鞍,狗配铃铛跑得欢!
自己这位顶头上司,方才还端着张油盐不进的冷脸子,可一见了这犀角带,那脸色变得,比六月天翻云覆雨还快!
“西门大人真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夏龙溪放下茶盏,干笑两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有些突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与酸意。
大官人笑容可掬,声音透着十二分热络:“夏大人!恕罪恕罪!得蒙朝廷抬举,在大人麾下做个副手,下官本该去青州拜谒,聆听教诲。奈何这初来乍到,万想不到大人来了清河!万望大人海涵则个!”
夏龙溪也慌忙还礼,脸上那松囊囊的肉堆起笑纹,眼睛却眯缝着声音洪亮,透着“真诚”:
“西门大人!这是哪里话!大人新晋高升,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衙门里千头万绪,自然要费心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