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只是——你给我听真了!若因你这不知廉耻的勾当,带累了我宋江的名头,污了我押司的体面!哼!休怪我宋江翻脸不认人!这郓城县虽大,却也容不得一个坏了纲常、搅了法度的贱人!你好自为之!仔细你那身皮肉!”
宋江猛地一甩袖袍,带起一股寒风,转身大步离去,将一院死寂和刺骨冰冷,留给了呆立原地、浑身抖如秋叶的阎婆惜。
——
西门大官人并不知道自家商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
自己坐在四角垂着厚厚锦帘、内里燃着熏笼的暖轿里,直抬到了王招宣府那经过修复焕然一新的气派门楼前。
轿子稳稳落地,玳安忙不迭上前打起轿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激得大官人微微蹙眉。
他踩着脚凳下来,暖轿里的热乎气儿立时被冷风卷走大半。
“你自回去,”西门庆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袖,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到后堂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给我跪到明日此时。好好醒醒你那糊涂心思!”
玳安一张脸登时苦得能拧出汁水来,还以为自家大爹忘了。
蔫头耷脑,嘴里却不敢怠慢,连声应着:“是,小的知道了,小的这就去……”
眼瞅着大官人抬步进了府门,他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翻身上马。
西门庆甫一踏入招宣府的前院,便听得一阵清亮又不失威严的女声,裹在冷风里传来。
抬眼望去,只见抄手游廊下,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正对着七八个垂手侍立的小丫头训话。那女子,正是金钏儿。
只见她身量苗条,穿着一件的黄色掐牙坎肩儿。
下系葱绿绫裙,外罩着件八成新的皮褂子。
她自己并未带难么多衣服出来,这一看就是林太太把府上的衣服赏给她的。
一张瓜子脸儿,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下,是一双含着水光的杏眼,此刻正带着几分管事娘子的干练,眸光扫过面前众人。
眉目间依稀还是荣国府里那份灵秀模样,只是比之从前,眉梢眼角悄然添了一分的沉稳风韵,显然已是这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了。
“诸位姐姐妹妹,冬至大如年,一应祭祀器皿,半点马虎不得!”
“房里的炭火盆子,今日下晌就添足炭,万不能叫太太受一丝寒气。还有你们各自身上的冬衣,浆洗熨烫都要见精神,这几日谁若穿得邋遢臃肿,丢了府里的体面,太太怪罪下来我可担不住。”
金钏儿声音清脆,条理分明,冬至的诸般忌讳、差遣分派得清清楚楚,显是深谙此道。
她正说着,眼风一扫,蓦地瞧见了刚进院门的西门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炽热的光彩,如同寒夜里骤然点亮的烛火,满含着倾慕、依赖与难以言说的柔情。
她身子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似要迎上去,却又猛地想起身份场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只将那股热切生生压在眼底,化作更深的一泓秋水。
她强自镇定,对着面前的小丫鬟们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平静:“好了,都散了吧,各自用心当差去。”
小丫头们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待得众人散去,金钏儿这才袅袅娜娜地走到西门庆跟前,盈盈下拜:“给老爷请安。”
大官人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伸手虚扶了一把,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问道:“昨夜休息的可还好,身子可大好了?”
金钏儿闻言,脸颊倏地飞上两朵红云,飞快地抬眼看了大官人一眼,又羞怯地垂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细若蚊蚋,却饱含着千般情意。
大官人笑道:“这里比不得那荣国府里,那里到底是国公府邸,连块砖头都透着贵气。委屈你了罢?”
“老爷说哪里话!”金钏儿一愣,慌忙又是一福,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的急切,生怕大官人误会,“荣国府……荣国府再好,也是过去的事了。那里……那里再好,也是纷扰喧嚷,规矩大如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这里,虽说比不得国公府邸的煊赫,却是难得的清净简单。金钏儿一个……一个险些寻了短见的薄命人,能得老爷疼。疼惜带回府里,还……还给了我这么高的地位,让我管着这些事,体体面面地活着……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金钏儿心里只有感激,日日念着爷的好,哪里还敢说半个‘委屈’字?在这里……真的很好,再好也没有了。”她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像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万分的诚恳
大官人瞧着她这副娇羞又感激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小蹄子,好好养伤。爷自会更疼惜你。。”话语里的狎昵之意,让金钏儿心跳如鼓,攥紧了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