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瓒帮裴嘉树梳了两个发丸子,又用红色的发带将两团发揪揪缠成粽子的形状,远远看去,小孩男生女相,粉面朱唇,倒有点像庙里供奉的哪吒三太子。
裴瓒拍了拍不安分的儿子,把小孩丢上热腾腾的火坑,自己则走向靠墙的木桌,倒了杯茶水润口。
林蓉揽着裴嘉树给他捯饬床位,杏眸却仍瞥向一侧的身影峻拔高大的男人。
裴瓒没有梳发,而是取月白丝绦,松松垮垮地缚了一圈。
男人安静站立,鬓边有几缕浓如墨迹的青丝垂落,蜿蜒而下,覆没肌理匀称的肩背,竟平添几分柔色,减缓了些许瘆人的杀气。
许是觉察到林蓉在看他,裴瓒长睫轻颤,偏头看来。
他的指腹仍在摩挲那一只陶土杯,长指把玩茶盏,久久无言,似在等林蓉说话。
林蓉深思片刻,还是开了口:“家宅简陋……大少爷当真不去外面住店?”
裴瓒脸色微沉,静默许久,这才启唇说话:“不必,近日龟兹国不算太平,我不放心你们母子二人留宿主城,自当陪伴左右,护你们周全。”
林蓉挣扎一会儿,解释:“可家中平时就我一人独居,实在没有床榻供大少爷安睡……”
裴瓒目光幽深,凝视林蓉,“我可以与你们挤一挤。”
林蓉顶着他意味复杂的眼神,强行解释:“床榻太小,睡我与玉奴已是勉强,三人实在是……要不我还是问问婶子他们有没有空房吧?”
林蓉知道裴瓒不喜欢杨峰,她没有逼他去隔壁院子留宿。
但裴瓒显然不领情,他放下了手中茶盏,走向一侧塞满旧衣的箱笼。
“有无多余的床褥?我亦可打地铺。”
林蓉惊讶,她心里莫名嘟囔出一句:堂堂国君睡地上,是不是有失体面?
但她不敢多问,帮着裴瓒找被褥。
裴瓒并不愚钝,他聪慧敏锐,亦洞察人心。
不过瞥一眼,他就猜出林蓉心中的顾虑。
裴瓒:“在外行军,如遇紧急军情,我也有席地入睡的时候,不过打个地铺,实不算什么。”
既然裴瓒坚持,林蓉也就随便他。
林蓉下炕,趿着绣鞋,帮裴瓒铺好垫底的凉席,再摊开一床被褥。
她怕裴瓒真的冻出个三长两短,还将他的床铺挪近一点,挨着暖乎乎的土炕。
裴嘉树看到父亲睡在地上,觉得新鲜,时不时低头看他:“爹爹,地上会不会硬啊?你真的能睡得着吗?”
小孩太聒噪了,吵得人头疼。
裴瓒伸手,把儿子的脑袋摁回炕上。
“不会,快睡吧。话少些,莫要再闹你阿娘。”
裴嘉树:“……哦。”
小孩是跟着父亲长大的。
少时为了管教儿子,裴瓒也并非一昧溺爱儿子,也有打手板、挨训斥的时候,因此裴嘉树心中敬畏父亲,也不敢和裴瓒对着干。
裴嘉树老实钻回被子里,被林蓉轻拍两下后背,沉沉睡着了。
林蓉忙了一天,睡得不太安稳。
半夜醒来,天还黑着,她想下地倒杯水喝。
等林蓉润完口再回炕上,借着门扉外刺目的雪光,她看到地上那一道修长的身影。
裴瓒的睡相一贯很好,不会随意翻身,软被压在衣襟微开的胸膛,睡时什么样,醒时就什么样。
从前林蓉初初和裴瓒同榻,看到他静谧入睡的模样,还当他死在了睡梦之中。
林蓉看到那一只搭在棉被上、裸露在外的大手,心神微动。
她深知睡着的裴瓒没有骇人的威压,也不存任何凶险的杀伤力,即便她触碰裴瓒,摆布裴瓒,亦不会被他伤害。
时值隆冬,天气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