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或不可免,然人祸尤可惩!”云初见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彻骨的寒意与杀伐之气,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珠旒,扫视全场。
“去岁之事,殷鉴未远!贪墨蠹虫,蛀空国本,视民命如草芥,其罪当诛!朕已严惩首恶,以儆效尤!”
“然,朕亦深知,天下如蒋某之流,非止一人!盘根错节,犹在暗处!”
他的话语如同道道惊雷,接连炸响在天坛上下。
在祭天这样庄重神圣,本应只言祥瑞的场合,如此尖锐地直指吏治贪腐的脓疮,甚至毫不避讳地提及去岁那场震动朝野的敏感旧案,这是何等石破天惊的魄力。
不少官员的脸色开始发白,尤其是那些与江南漕运、盐政、税课等要害部门有所牵连的官员,更是额角渗出冷汗眼神闪烁,不敢与坛上那无形的目光对视。
“故。”云初见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不容抗拒之势,如同最终的战鼓被擂响,宣告般说道。
“朕今日,于此皇天后土之间,告祭上天,亦昭告天下臣民。”
“自即日起,朕将钦点重臣,彻查天下漕运、盐政、税课、河工等一切要害之司!”
“凡有贪墨渎职、盘剥百姓、结党营私者,无论其职高低,位尊卑,背景深浅,一经查实,定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刀剑,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或震惊、或惶恐、或激动、或麻木的面孔,最后沉声落下,每一个字都如同最终的裁决,掷地有声:“望诸臣工,以此为鉴,涤荡瑕秽,勤政爱民。”
“望天下百姓,共监督之。若朕有失察之处,愿上天降罚于朕一人之身,勿累及苍生!”
言毕,他面向祭坛深深一揖,久久未曾起身。
那背影,在空旷的天坛上,显得如此孤绝,又如此决绝。
坛下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似乎停止了流动。
所有人都被这番石破天惊、近乎赌咒发誓般的宣言彻底震慑住了。
秦卿许跪在人群中,心脏狂跳如擂鼓,血液奔涌似江河。
他彻底明白了。
昨夜那红衣舞剑所积蓄的所有力量与决心,都是为了此刻。
他望向高坛上那个承受着万钧重压、仿佛与整个旧世界为敌的孤绝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汹涌澎湃的拥护,以及一种誓死相随的决然。
片刻之后,以内阁首辅杨文渊、翰林院掌院周文正等重臣为首,百官终于从这巨大的、足以颠覆认知的震撼中艰难地回过神来。
有敬畏,有恐惧,有激动,有茫然。
最终化为山呼海啸般的齐声高呼,声浪震天,仿佛要冲破云霄:“陛下圣明!臣等定当恪尽职守,清廉奉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如潮席卷整个祭天仪式,也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充满未知与血腥风雨的新时代的开启。
云初见在百官这夹杂着各种情绪的山呼万岁声中,缓缓直起身,开始步下天坛。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细看之下,却比登坛时更显沉重。
当他经过文官队列前方时,秦卿许恰好抬起头。
那一刻,或许是冥冥中的感应,或许是秦卿许的目光过于炽热,云初见的目光,穿透那摇曳的珠旒,与秦卿许的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却仿佛凝固了时间的交汇。
那目光深邃如万丈寒潭,锐利如出鞘冰棱,带着祭天后的极致疲惫与虚弱,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虽千万人吾往矣般的决然与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悲壮的孤独。
仅仅一瞬,目光便移开了,重新被珠旒遮挡。
云初见在侍卫和内侍更加小心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辇。
秦卿许却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道目光穿透了灵魂。
昭庆三年的春祭大典,在庄重肃穆中开始,在一片肃杀、震撼与暗流汹涌中落幕。
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场必将席卷朝野、涤荡乾坤、充满血与火的风暴,已随着祭坛上那番惊天动地的誓言,正式拉开了残酷的序幕。
秦卿许望着那渐行渐远、承载着帝国命运也牵动着他全部心神的御辇,心中澄澈如镜,亦坚定如铁。
自己与那丹书铁券,早已被牢牢地、不可逆转地绑在了这艘即将驶入惊涛骇浪、随时可能倾覆的巨舰之上。
无路可退,唯有前行,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