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被灵萍看得几乎忘记了呼吸,整个人都沉溺在她眼中那片无声的夜海里。
他迎着她重逾泰山的目光,心头稍动,略一沉吟,温声开口,字字有力:“南陵之事,陛下不必烦忧……臣……为陛下转圜,总教此事……圆满。”
明知这事非轻,他却不忍她独自忧心,纵身在病榻之上,仍强撑着这份重担。
灵萍垂下眸子,长睫如蝶翼般微颤,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所有复杂情绪。
她覆在林枫圆隆腹部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终究无力。
良久,灵萍才低低应了一声,极淡,极短,像风中飘散的一缕叹息:“……嗯。”
林枫看得出她眸光里隐隐有难掩的晦色,眼尾略垂,眉心稍蹙,神思悒悒,整个人似被密云笼罩着,不动声色之下满是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压抑。
灵萍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坐着,默然之间,如有重担未解,更教人心生不安。
林枫本想开口唤她,可话到唇边,又化作了咽下的苦涩。
他心中暗痛,纵是病中虚极,他也想做点什么,逗灵萍一笑。哪怕是极微末的小事,只要能让她开怀些许,只要她眉间的阴翳能略散几分。
天色已昏,室外风声渐紧,帘幕拂动间隐约可闻檐角铃声悠悠。侍仆送入夕食,银制炭炉上热着四五碟清淡汤菜,案间白雾氤氲,一时添了些人间烟火的气息。
林枫素日便无食欲,近来更是胸膈烦闷、气机不畅,早已连日不曾好好用饭。
他口中泛着隐隐苦意,一闻菜味粟香便欲作呕,刚要转头避开,灵萍却坐至身侧,取过羹盏,舀了一匙,轻轻吹了吹,递至他唇边。
她纤白的指节微紧,稳稳握着羹匙,玉柄上泛着冷光。那勺子悬在林枫面前,距离不远不近,仿佛她并不强求,只等他自己愿意张口。
林枫怔了一瞬,垂睫低眸,望着那执匙的手,心头酸软难言,自己虽无食欲,却更不愿让灵萍多添一分忧色,亦不愿她指尖这道温柔被轻易搁下。
他压住胸中翻涌的烦恶、灼热与腹内隐痛,指尖缓缓掐入掌心、嵌进肉里,直至疼意盖过嘴里腥涩,轻轻张唇,喉头略动,艰难咽下那一匙。
羹汤本极温润清淡,于林枫却如咽石吞灰,寒凉与酸苦齐至,每一口都似刀锋过喉。他几欲反呕,又生生咬牙忍住,不敢皱眉、不敢呛咳,只稍稍偏过头,不让灵萍察觉他唇角紧抿的挣扎。
灵萍看着林枫苍白的嘴边微微颤动,神色未变,再舀了一匙,他也不推辞,仍强撑着又咽了几口,直至额角冒出细汗,才低声道:“……臣用不下了。”
杏三端来汤药,盏中飘着淡淡热气,林枫闻得人参、当归等几味安胎补身之药的苦香,胃中顿时一阵抽痛,脸色发白。
灵萍调匀汤药温度,并未言语相催,只一手执匙,另一手轻轻覆在他背心,唇角紧抿。
林枫强打起精神,咽下一口,药汤苦涩灼喉,他不自觉一咳,被呛得眼眶发红。
灵萍立即放下药盏,极缓极柔地揉按起他喉侧与胸口穴道,指法沉稳,在他心脉两侧循经推引,理顺气机。
林枫眉心深蹙,过了片刻,咳意稍平,才勉强又喝了几口。
他虽已虚弱不堪,几乎难以吞咽,可她喂药的姿态那般沉静温柔,他如何能教她失望?他便仍强撑着服下了小半盏,药汁顺喉如火,烧得他眼角泛红,指节轻颤,却未发一声痛吟。
杏二入内为林枫请脉,手指搭上他寸关尺诊息片刻,又移至他高耸的腹部凝神探察,沉稳如山,指法细致,一寸一寸地辨出胎息脉动,时而轻按圆隆的孕肚,时而以指节记录胎动位置与频率。
灵萍坐在榻边,微微环顾四周——案上一侧放着齐整的浅蓝碎花的细软布料,一条双层赤红金纹襁褓,些许未缝完的素缎小衣物,绣路细密,边角尚未收好,针线犹插,旁边还摆着一双才缝至半成的小鞋,靴口绣着极细的舒卷流云。
“这段时日……你在做这个,”她眼眸稍敛,声音极低,几不可闻,“已给孩儿……置办许多衣物了。”
林枫侧头顺着灵萍目光看去,暖黄灯光落在那精美的布料和件件小袍小衫,映出一派静好,心头如被暖风吹拂,不由唇角轻扬,眼中满是怜爱:“那些……是买的。”
他又看向灵萍,眸光温柔澄净,语气软得像一汪春水:“这是爹爹做的。”
灵萍一怔,眼睫微动,却默然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