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如低头叹了口气,紧握的手松开,指尖在桌面敲打,声音一点点落下来。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头,语气不再锋利,耐心地说道:“我给你推演一下。我诬告祈风欺负我,我娘要赶走祈风,祈风与我对峙,我漏洞百出,咬死不松口,他看出我故意的,就会将我的秘密告诉我娘,那我不是白忙活么?”
“到时我捂着耳朵不听就行。”沈意自嘲道。
“你是不是没认真听我说话!”霍如的耐心终于用完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把沈意都吓了一跳,“我都说了!我这个秘密暂时不想告诉家人,你不行,我娘不行,我爹也不行!”
这男人是聋的传人么?
沈意一愣。原来,她把自己放在跟云吉一样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里,方才还自暴自弃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也没再问,只是沉默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继续道:“那我们只能换个方向了。”
霍如抬头。
“既然我们不能赶他走,”沈意顿了顿,脑子也活动了起来,“那就让他自己走。”
“我们要有这本事,还至于现在在这儿讨论?”霍如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魅力太大,人家赖着你不放呢。”
沈意假装没听出她的调侃,正色道:“我们没法让他自己走,有人可以。”
他最初没用这个法子,是怕讲不清楚。
但既然如今如儿也想赶走祈风,那么讲不讲的清楚这事儿就暂时没那么重要了。
一封信自益城飞驰而出,快马昼夜不停,踏雪穿风,在三日后便送抵祁连山脚下。
*
半月之后。
除夕夜。
益城的夜空挂着一轮冰白的圆月,街道两旁的红灯笼一盏接一盏,像被点燃的星河,把覆雪的青石板映得泛着暖意。
鞭炮声此起彼伏,热气和香味从酒楼、摊子、府院的大门缝里飘出来,裹着炖肉、热汤、桂花糖的香。
城门口,风雪里走来一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袖口补丁打了又打,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葫芦,背上斜挎着一只藤篓,用油布盖着,不知装了什么。脚上的布鞋开了口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人年近花甲,眉眼间却没有暮气,反倒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尤其是看见灯笼和对联时,眼睛一亮。
“这世道……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他自言自语,“看来,还是得出来转悠转悠哟——”
他顺着热闹的街道往里走,忽然被一股甜香吸引——蜜香居。
“好名字!”老道士拍手叫好,抬腿就往铺子走去。
铺子里,蜜饯用青瓷罐一罐罐摆着,橘皮、青梅、蜜枣、莲子,糖光闪烁。
老道士咽了口口水,像猫闻到了鱼腥,选了一格最合嗅觉的蜜饯,问道。
“掌柜,这柑橘芝麻糖丁什么价?”
掌柜见他一身寒酸打扮,随口道:“上等货,三百文一斤,童叟无欺,旁边有试吃。”
“上等?”老道士眯起眼,伸手捻了试吃盘里的一颗糖丁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像是在品酒。
“嗯——火候过了半刻,糖温压得死,甘草下得重了,怕是想掩去陈年橘子的哈喇味。”他说得头头是道,像个在市井混了几十年的老饕。
掌柜一愣,这才认真打量他:“行家啊。”
老道士趁机摇头叹气:“这样的货色,也敢开三百文?掌柜,做人要厚道。”
掌柜本想反驳,可这人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拿竹片又挑了旁边试吃盘上的几粒桂花藕片、糖渍金橘,吃得眉开眼笑,显然是个嘴馋鬼。
“这糖渍金橘可是我们店的特色,一念山上的野生橘子,能长这么大,这么甜蜜水润的,仅此一家。就是价格贵得很,你这样的,怕是买不起吧。”掌柜的拿出一个鸡毛掸子,准备赶人。
老道士见状,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待客之道,抬手喊道:“慢着!”
掌柜被他一唬,还真是停了脚步。
只见老道士在怀里左掏掏,右翻翻,摸出好几个铜板,又拖下鞋,在鞋底翻出几个铜板,最后又抖了抖自己的拂尘,又掉出两个铜板。
掌柜看他认认真真,反反复复数了一下,自己也跟着数了数,确信了——
这臭道士,确实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