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的第一天江家四口挤上第一班公交车赶去宋庄公社姥姥家,颠簸两三个小时再走上一大段路,四人也丝毫不觉得累,只因有一项极具诱惑力的事在等着他们。
宋庄公社有一个大湖,原本没那么大还是个野湖,湖里有鱼有野鸭子,现任书记上岗后组织社员挖泥扩建变成现在规模,每年春天放下去一批鱼苗,秋天冬天捕捞去年前年放下去的鱼苗,几年下来湖里的鱼不少反多。
捞鱼是每天冬天最令宋庄公社的人们期待的事,捞起来的鱼大部分送到工厂国营饭店增加收益,小部分分给社员,张群英作为公社老师一般每年会分到三四条不大不小的鱼,要是没分到四条老太太就会找相邻的人家换,保证每个子女都一条,这多年保存下来的习惯。
今年老太太特意托人告诉他们元旦当天捞鱼,让他们来看看,其实也是老人变相的一种诉说思念的方式,告诉子女们有好吃的、好玩的,都只是想见见他们。
张月英自然不会辜负这番心意,拖家带口大包小包,拿着她给老太太做的新棉衣欢天喜地回娘家,老太太苍老的面庞笑得皱皱巴巴,一条接着一条皱纹,絮絮叨叨地拉着三弟姐问东问西,问完江禾问江粟。
在她的询问声中,多日不见的小孙子张向阳也跟着张杰英进屋,这年头离婚的屈指可数,张杰英当年离婚也算是一桩轰动粮站的大事。
夫妻俩别的都好说就是两边都想要孩子,最后争来争去,身边人都说孩子跟着妈更好,张杰英才放手,约定每月给三分之一的工资,想看孩子随时都能看。
上次中秋节张向阳在姥姥家过的,这次元旦就该轮到在奶奶家,他在两边都受宠,爸妈刚分开的时候还难受,后来发觉啥都没变年纪又小想不到那么远,渐渐儿的也就好了。
他最小,打小儿就爱缠着两个哥哥,一见江粟跟撒欢的小狗子一样,三人凑在一起窝到张军房间嘀嘀咕咕。
江苗则像另一条小尾巴坠在江禾和胡巧玲身边。
胡巧玲只比江禾大一岁,她妈比张月英着急得多,一直托媒婆物色合适的男同志,胡巧玲烦不胜烦,她心思压根儿不在那方面上。
跟她聊穿的用的,她说的头头是道,她解开棉袄的扣子,露出镶着蕾丝边儿的红毛衣跟江禾炫耀:“这是从一本杂志上学来的样式,不过人家都是在贴身穿的毛衫镶配一件呢大衣可衬人了,我让我妈给我织一件薄的她死活不愿意,我又织不好毛衣,只好镶在厚毛衣上,怎么样?还行吧!”
“相当行!”江禾竖起大拇指,“还得是纺织厂女工时髦!”
“去你的,”胡巧玲一下拍在江禾背上,又忍不住跟她分享秘密,“我给人做衣服挣了一笔钱,准备攒起来买件呢大衣。”
“你可是正式工给人做衣服?这能行吗?”江禾狐疑道。
胡巧玲满不在乎道:“怎么不行,真细究起来就说是人家借我的缝纫机不大会用,我帮着缝两针,再说了我们厂里多的是私下帮人做衣服的,还有专门织毛衣的,我这个样式就是从她们买的杂志上看来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我每个月36块的工资,一个月上交8块伙食费,买雪花膏、香皂那些杂七杂八加起来差不多要3块,留5块做零花钱,每个月能剩下20块,这是在我不乱买东西的前提下,买一件呢大衣差不多要5个月,也就是说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才能穿上,但现在我帮人做衣服一个月能挣个7、8块,三月份我就能买到呢大衣那时候穿正正好。”
胡巧玲打小儿不爱学习爱漂亮,小辫儿能梳得利利落落比一众小姑娘都好,但二年级还算不清50以内的加减法,为此挨过她妈打,听听现在为了买一件呢大衣算得门儿清。
江禾很好奇,“工作这么些年,你没攒下钱?”
“没有,”胡巧玲摇头。
江禾追问:“那你的钱去哪儿了?”
“买布、买化妆品、买鞋,喏上个月买的新皮鞋好看吧。”
得!每个人花法不一样。
胡巧玲乐于打扮自己,新衣服新皮鞋描眉抹口红;江禾乐于买大件,自行车手表还有只敢想一想的电视,钱一样花都觉得高兴,不错。
表姐妹俩凑在一起说个没完,到下午看捞鱼都没分开,两点左右,公社的壮劳力们上冰起网,江禾她们乐呵呵地在岸边围观。
年年捞鱼都干出了经验,早上下网下午起,公社书记嘿哟嘿哟干得热火朝天,张群英和张杰英也在其中,一个个儿都不觉得冷,徒手拉网捡鱼。
一条大鱼蹦起来挣脱渔网,好几个人打着刺溜滑追,七手八脚把它摁住,跑在最前面的张杰英结结实实挨了几尾巴。
张向阳拍手直乐,像个缺心眼儿的孩子,挨了江粟一巴掌。
渔网全部起完,岸边停着一辆铺着塑料布的拖拉机,鱼一桶一桶传上岸,等装得满满当当开走就迎来一个最令人激动的环节。
公社会计拿来小本儿,挨家挨户念名字,喊到的提桶上前,不管是看得人还是拿鱼的人,一个个儿嘴角列到后脑勺,热热闹闹分鱼。
张家分到五条鱼比哪年都多,个顶个儿的大,塞得一个桶满满当当,老太太还找邻居换了一条,两个女儿一人给拿两条不偏不倚。
回一趟娘家带回来两条大鱼,一包红枣,一包菜干,张月英把鱼放进杂货间的大缸里,喜滋滋地大半缸东西,人一旦没有副单就爱消费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