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前诗
漠北尘烟赴洛京,金銮殿上议纵横。
和亲未许怀柔策,尸墙一案惹纷争。
向昚坐在龙椅上,听得孙丞相提及宋方儒功不可没,黯淡的眼眸倏地亮起,身子不觉前倾,扬声问道:“丞相此言有理,只是这奏疏里究竟写了些什么?竟能让你这般开怀?”
孙幽古捧着明黄封皮的奏疏,转身面向殿中百官,声音朗朗,带着几分难掩的喜色:“禀陛下,这封奏疏里说,草原四部可汗接了朝廷允其先行入洛的口谕,个个欣喜若狂,连夜便整饬行装。如今他们已率部族亲卫三千,满载着草原奇珍往洛京而来。贡品里有青毡部藏了百年的千年雪莲,白鹰部日行千里的追风骏马,苍狼部淬炼得削铁如泥的玄铁弯刀,还有赤鹿部囤积如山的雪盐千担,桩桩件件都是草原至宝,足见四部归附的诚心。”
他顿了顿,又展开奏疏念道:“宋方儒还在奏疏里说,四部可汗一路行来,见我大周境内阡陌纵横、稻浪翻滚,百姓们男耕女织、安居乐业,皆是啧啧称奇,直说中原繁华远胜草原百倍。更难得的是,青毡部可汗巴图,竟主动提出要将族中子弟送入洛京国子监求学,习得中原礼法,日后好辅佐部族,与大周永结盟好。只是宋方儒还有一事拿捏不准,特来请陛下定夺——四部可汗已然行至半途,不知陛下欲令他们从哪座城门入城,又该以何等规格接待,方能既显天家威仪,又不失怀柔之诚。”
“哦,原来如此!”向昚恍然大悟,拍着龙椅扶手哈哈大笑,“想不到四部竟这般恭顺,倒是朕先前多虑了。”
他话音刚落,殿中百官便窃窃私语起来。吏部尚书苏敬率先出列,躬身奏道:“陛下,臣以为,当令四部可汗从明德门入城。明德门乃洛京正门,天子亲迎于门内,再于太极殿赐宴,如此方显朝廷对四部的重视。再者,国子监乃天下学子向往之地,巴图可汗愿送子弟入学,乃是教化草原的良机。臣请陛下准其所请,再拨专款,为草原子弟修缮学舍,以示天恩浩荡。”
襄王闻言,亦出列附和,语气恳切:“苏尚书所言极是。只是臣以为,接待规格虽要隆重,却也不可太过铺张。四部初附,尚不熟悉中原礼制,若礼仪太过繁复,反倒易让他们心生惶恐。臣请陛下令鸿胪寺官员提前往半路相迎,为四部可汗解说入城投拜的仪轨,再选几位宗室子弟陪同入学,既全了体面,又添了亲近之意。”
话音未落,兵部尚书李嵩却眉头微皱,出列沉声奏道:“陛下,臣有一言。四部亲卫三千,皆是草原骁勇之士,骤然入洛,恐惊扰城中百姓。臣请陛下令其于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只许可汗率亲信百人入城觐见,如此方能确保京城安稳。”
向昚起身离开龙椅,踱着步子绕着丹陛走了半圈,忽然咧嘴一笑,扬声道:“自朕登基已有两年,每逢议事,殿内不是吵得面红耳赤,便是争得不可开交。今日倒是不一样,方才那阵争论,竟透着几分章法,不似往日那般乱糟糟的。”
他话锋一转,神色添了几分认真:“兵部尚书之言,朕觉得说得极好。四部亲卫三千入洛,确实该防患于未然。就依他所言,令其于城外三十里安营,只许可汗率百人入城。此事你们也不必再议论了。”
向昚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朕倒是得说一句。齐王在北境劳苦功高,此番安定四部、安抚达勒,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朝廷封赏的旨意已下,可他毕竟手握重兵,久镇北境。你们说说,关于制衡之事,有什么可想的对策?”
话音刚落,孙幽古便缓步出列,躬身朗声道:“臣有一策,可保万全。陛下可先遣驿使快马去往北境,传旨嘉奖齐王之功,慰劳其麾下将士,以示朝廷体恤之心。而后再选调一位心腹特使,携赏赐之物去往北境宣抚。只是这特使行路之时,务必不必急于赶路,最好磨蹭个一月两月,缓缓而行。”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续道:“如此一来,一则可彰显朝廷优渥功臣之意,不至寒了齐王之心;二则特使慢行的时日里,朝廷可徐徐布置,令渔阳、上谷两处守军换防,暗中形成牵制之势;三则亦可让齐王知晓,朝堂虽倚重他,却也有章法有度,非是放任其独掌北境。”
丞相此言一出,殿内百官皆是心头了然。文官们暗自思忖,此策柔中带刚,既不损君臣情分,又能稳妥制衡,实在是高明。武将们也觉得,换防之举合情合理,不至于引得北境将士生出怨怼。
片刻之后,吏部尚书苏敬出列附和:“丞相所言极是。臣以为,那特使人选,当择一位文臣,最好是素有贤名、不涉兵权者,如此更显朝廷安抚之意,不至让齐王生出戒备。”
襄王亦颔首道:“臣附议。此外,还可令特使携几位国子监的大儒同往,为北境将士讲经释义,既教化人心,亦可暗中窥察北境情形,一举两得。”
户部侍郎李谦越众出班,躬身拱手,朗声道:“禀陛下,关于达勒入洛之事,臣以为齐王所议,实为老成谋国之言。此事必须延缓,先令四部先行入洛方为上策。”
他抬眸看向御座之上的向昚,语气恳切:“达勒此番归降,乃是迫于兵锋、窘于粮草,其心未必全然臣服。若令他与四部同列入觐,一来恐其见四部受朝廷厚待而生妒意,于殿上滋生事端;二来四部本就与达勒心存芥蒂,同列而行难免尴尬,反倒失了归附的欣喜。不如先让四部先行,既显朝廷体恤诚心,也可借四部入洛之机,向天下彰显怀柔远人之效。待达勒亲眼见大周天威、知晓四部归降后的安稳境遇,再召他入朝,彼时他心防自解,归顺之意方能更坚。”
李谦话锋一转,又道:“臣有一浅见,可令鸿胪寺选精干吏员,携四部入洛受赏的诏书副本,前往达勒营中宣读。将朝廷赏赐四部的粮种、农具、互市之利一一详述,再晓谕他封侯赐爵的旨意已定,只待他静心等候。如此软硬相济,既能安其心,亦能挫其锐气。”
此言一出,殿中不少大臣纷纷颔首附和。礼部侍郎王乐亦出列奏道:“臣附议李侍郎之言!臣以为,还可加派一名画师随行,将四部可汗入洛时,百姓夹道欢迎、天子设宴款待的盛景绘成图卷,送至达勒营中。草原部族最慕中原繁华,见此图景,达勒必会更加向往入朝,断无再生异心之理。”
兵部主事亦上前补充:“臣还有一策,可令渔阳、上谷守军于边境有序换防,摆出整肃军容,却不显露半分兵戈之气。既向达勒昭示大周军威,又不使其心生戒备,让他知晓,归附则共享太平,叛离则兵锋相向,如此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向昚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朗声道:“这件事情你们去办吧。务必让驿使加紧快骑去往北境,告诉齐王,朕已准了他所请的所有条陈,四部先行入洛的仪轨也已议定,让他只管安心镇抚北境,不必挂怀朝堂纷争。”
他顿了顿,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哦,关于宋方儒一干人等,也不能忘了嘉奖。宋方儒持节出使,凭一己之力说动四部归附,功劳甚著,着升为吏部右侍郎,赏锦缎百匹、黄金五十两;其随行从人,亦各赏银十两,以酬其劳。”
向昚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惫懒,挥了挥手道:“好了,该议的事都议得差不多了,朕也乏了,就这样退朝吧!”
话音落,他便转身迈步走下丹陛,只留下满殿躬身相送的百官,和殿外檐角清脆的铜铃回响。
下了朝后,孙丞相回到政事堂,即刻传令召见驿丞,命其挑选两名马术精湛、行事稳妥的驿使。他将两份密封好的诏书分别递过,沉声道:“尔等二人,一骑星夜赶赴北境燕蓟城,面呈齐王殿下,禀明朝廷决议;另一骑速往草原四部营地,送交宋方儒大人,宣示天子嘉奖。沿途换马不换人,不得有片刻耽搁,更不许私拆诏书,违令者军法处置!”
两名驿使躬身接过诏书,齐声应道:“末将遵命!”
交代完毕,孙幽古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二人不敢怠慢,即刻回驿馆备好行囊干粮,牵出驿厩中最矫健的骏马,翻身上马便朝着城外疾驰而去。一路风餐露宿,晓行夜宿,行至一处岔道口,二人勒住马缰,相互抱拳示意,便分道扬镳,各自奔赴目的地。
去往草原的驿使,又赶了数日路程,终于抵达四部营地。此时宋方儒正与巴图等可汗商议入洛的随行礼单,听闻大周驿使到了,连忙迎出帐外。那驿使翻身下马,疾步上前,双手高举诏书,对着宋方儒跪倒在地,朗声道:“陛下有旨,宋大人接旨!”
宋方儒连忙整理衣冠,俯身跪地:“臣宋方儒,恭迎圣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驿使站起身,将诏书递过,又将朝堂之上的决议一一细说。宋方儒听罢,眼眶微红,对着洛京方向深深叩首,慨然道:“臣等谢过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护送四部可汗安稳入洛,促成此番百年盟好!”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亲随吩咐道:“快,备笔墨!我要修书一封,烦请驿使大人带回洛京,呈给陛下。你在信中替我禀明,四部可汗皆是诚心归附,日日盼着入朝觐见天子,绝无半分迟疑推诿。且沿途之上,四部约束部众,秋毫无犯,所过之处,百姓皆赞其恭顺有礼。待入洛之后,定当为陛下宣扬天威,让草原诸部皆知大周仁德!”
去往北境的驿使历经六天昼夜疾驰,马蹄踏破边关风雪,终于抵达燕蓟城。齐王早已得了斥候传报,领着赵之信、张将军、冯将军与王婉在城门相候。
见驿使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奔来,齐王快步迎上前,沉声问道:“一路辛苦,朝廷有何旨意?”
驿使不敢耽搁,连忙从贴身衣襟里取出密封的诏书,双手捧到齐王面前。齐王接过,抬手拆开封蜡,目光扫过绢帛上的字迹,脸上渐渐绽开笑意,连声道:“好!好!好!陛下圣明,终是准了我所请的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