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前一日,云岑风尘仆仆回到公廨。他刚跨过门槛,纪月笙便从堆叠的行囊后探出头,又惊又喜地问:“师父,您怎么比驿使还慢?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云岑甩了甩衣袖:“路上捡了个身受重伤的猎户,当时只剩半口气。我想既救了他性命,总不能半途丢下,便绕路送他回村,耽搁了些功夫。”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走到桌边,抓起茶壶便往嘴里灌。
茶水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衣襟,他却毫不在意,随手拿起碟子里的糕点,狼吞虎咽的嚼着。
纪月笙见他饿坏了,没再多问,低头继续收拾回京的物什。
行囊越理越多,她望着堆得小山似的包袱,忍不住喃喃自语:“不过才呆了一年,怎么有这么多东西?”
云岑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吃着点心。
纪月笙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他:“师父,明日启程,你跟我们一起回京吗?”
话问出口时,她心里已笃定了答案。云岑在京城时,日日念叨着要仗剑江湖,如今没人管着他,怎会甘愿再回去。
谁知云岑头也没抬,没精打采地应道:“当然。”
纪月笙的手顿在半空,满脸错愕:“你不是日日想着逃离京城吗?如今没人逼着你,怎么反倒……”
她毕竟不是云岑肚子里的蛔虫,这一次,她失算了。
“我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是时候稳定下来了。或许……是年纪大了吧。”云岑的语气中漫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纪月笙放下手中的活,缓步走到他身旁,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肩头:“师父,您好像不太高兴,难道是舍不得离开蓬莱?舍不得……青鸾?”
云岑与青鸾的情意,但凡熟悉他们的人都看在眼里。两人是两情相悦,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半年,云岑有事没事就去书院,一去就呆上几天,嘴里说着帮云临分担琐事,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为了看青鸾。
云岑猛地扭头看向纪月笙,岔开话题:“要是我说,阿临不能跟我们一起回京,你心情如何?”
纪月笙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急切地问:“什么意思?他为何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白矖都雇好了新的护院总管,今日交接完差事,他便回公廨。”
她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间乱了方寸。
而此刻,云临也被这变故惊得停下脚步。
他刚从书院交接完护院差事回来,恰好听见云岑和纪月笙最后的对话,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纪月笙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外的人影,脚步倏地停下。屋内屋外,两人隔着门框对视,眼底皆是茫然。
见她停下,云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瞧见门外的云临,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逗你的。谁叫你方才拿为师打趣?”
“什么?”纪月笙猛地转过身,像是没听清似的,怔怔地看着云岑。
云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说阿临不能回京,是骗你的。”
话音落下,纪月笙瞬间又气又喜,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门外的云临也重重地吐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他缓步走到纪月笙身旁,抬眼看向云岑,眼神里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幽怨,嗔怪道:“叔叔,你怎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云岑立刻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摊了摊手,理直气壮道:“阿临你可得为我发声,是她拿我取乐在先。”
云临闻言,不解地侧过身,看向身旁的纪月笙。他温柔似水的眼底带着几分疑惑。
纪月笙脸上掠过一丝心虚,将刚才打趣云岑舍不得青鸾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末了,她转过身,看向云岑,神色认真:“可是师父,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你当真不打算将心意告诉青鸾?”
云岑的脸瞬间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猛地背过身去,别扭地说道:“万、万一她只是把我当成朋友,我这般唐突地表明心意,岂不是太冒昧了?”
纪月笙深吸一口气,急得直跺脚,抬手便要挠头,指尖刚碰到发髻,又猛地想起精心挽好的发式不能乱,只好收回手。
她望着云岑的背影,恨铁不成钢地劝道:“怎么会冒昧?万一她也喜欢你呢?你不去告诉她你的心意,岂不是白白错过?”
看着纪月笙那急得跳脚的模样,云临也忍不住帮腔,温声劝道:“叔叔,青鸾姑娘对你的心意,你比我们都清楚。她分明是在等你先跨出这一步。”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云岑心头的锁。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神情五味杂陈,像是在等一句更坚定的鼓励。
纪月笙仿佛看穿了云岑的心思,当即抬起双手,上前两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郑重:“去吧师父!就算青鸾对你只有朋友的情谊,至少你问过了,得到了答案,就没有遗憾了。”
她深知这件事情得到不答案,云岑便总去想。他总去想,便会忧愁,她不想看见自己潇潇洒洒的师父为情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