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三个字依然刺眼。
一瞬福至心灵,她像真修炼成巫,从面相掌纹里能看出了人的命脉曲折。
“洪米米原来是你儿子?”
这句话像惊雷,从头劈到尾。
老头整根脊梁都塌下去,瘦得像竹竿一般的人被硬生生劈成了两截。
他扑通跪倒,整张脸埋在她腿边,像是要把自己磕进土里。
“洪米米是我……你把我带走……我替他下地府……”
声音耶耶呜呜的,黏腻又散乱。
他抓起黄灿喜腰间的扣带,往脖子上一缠,像一根用力扭出的麻绳,把那处勒得发白。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像是想用这一绞把自己送进阴沟里。
但他死不了。
或者说,他去不了该去的地方。
活人有活人的地盘,死人也有死人该去的世界。
而他此刻,和许多鬼一样,卡在中间,无路可走,在街上乱撞。
空气里僵着一股挣扎的劲儿。
街上的人流依旧来来往往,好像全看不见,又像都看见了,只是不在意。
附近高楼里恰好响起放学的铃声,一群穿校服的小学生哗啦啦地冲出来,把街道一下冲得热闹而新鲜。
黄灿喜看着那些孩子,老头也看着。
他们的視线落在同一个方向。
“你看得到吗?”
她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瘦瘦的男孩,那眉眼里有几分老头的影子,随口胡诌,“你儿子死了,他投胎去了。”
老头的手终于松开扣带,他抻着脖子往那孩子的方向看。
只听“啪嗒”一声,脖颈那几块腐肉先撑不住了,脑袋歪向一边,这回整个人成了三折。
“但你不说实话,导致你儿子这辈子短得很,活不到十岁。估摸着明年,就得先你一步再下地府。”
她声音温温的,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惋惜。
寥寥两句,直白简单得足够。
他信了。
泪水一下涌满整张脸。刚喝下去的汤水,从眼角、从鼻腔,又往外倒似的渗出来,像身体在反悔。
“洪米米是我第三个儿子……我、我明明给神明祈福,烧香、跪拜、磕得头破……它为什么还是要带走我的孩子?我把能省的全省了,把最好的都送出去,为什么……我家老二还是病死了……”
黄灿喜望向那个小瘦孩。
小孩全然没看见这边的角落,眼里心里只有小摊上的火鸡面和正噗噗冒泡的关东煮。热气一冲,把他整个小脸都熏得红亮。
她问:“那洪米米呢?”
“我记不得了……”
“我已经死了、我死了……死了……”
他嘴里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忽地,他整个人撑着那口汤站起来,身影从树荫里摇晃着走出去,一步步朝那个埋头吃热食的小瘦孩逼近。
夕阳将他的背影涂得漆黑,似乎是怕吓到小瘦孩,他将脑袋推上脖子,晃晃悠悠地挪到孩子身旁。
小瘦孩看不到他,只抱着几块钱念念叨叨,盘算等下要吃什么。
他端着那碗汤,凑到孩子嘴边。
“喝一口吧,饿不饿?喝多点。”
他用仅剩的三根手指插进汤里搅,搅出一圈浑浊的水纹。热气翻上来,带着一块红亮的肉,像从什么温热的洞里刚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