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楚的表情僵硬且麻木,那停顿的一瞬间麻木里包含着对这个结果发生的必然和不得不接受结果的深沉。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们是姐弟关系的?”
李济楚的疑问也正是魏鸷的困惑,虽然在这起杀人案中,他始终跟随两位队长调查,并同步掌握了最新的调查进展。但是对于李济楚的动机,以及案发时在场所有人的错综复杂关系,他仍旧有着难以言说的疑惑。
“起初,你已经隐藏的非常好了,我们也没有把你列入怀疑名单中。”顾刈解释道,“死者罗昊渺私生活实在是混乱不堪,深究的话几乎相关的每个人都有杀害他的动机!但是动机是一码事,是不是真的能下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济楚听到“真的能下手”几个字时,原本麻木的表情竟然流露出了狞笑,可他的目光仍旧直愣愣盯着桌面。
“经过我们掌握的证据看,案发时你这个明明看似与死者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却成为所有人背后的交汇点,就连没有在案发现场的死者妻子陈思微,也与你有所关联。”
“只是因为这一点?”李济楚冷笑,“不如直说吧,你到底从哪里确定我们时姐弟关系的?就连我姐姐,也并不知道我就是他的亲弟弟。”
“我调查了陈思微的过往,发现她是个孤儿,并且是在铁路沿线上被发现的,之后她自称失忆,便被送去了福利院。只是,在福利院走访询问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陈思微实际上还有一位弟弟或是妹妹……”
听到这里,李济楚忍不住打断了顾刈的话,“即便是不在场的人,你们警察也会去查?”
“通常,参与杀人的情况往往分为两种,也许动手杀人的只不过是嫌疑人之一。”
李济楚听出了言外之意,他难得出现了情绪波动的情况:“不,跟我姐姐没有任何关系,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她的弟弟。”
“这一点就说不通了!”顾刈身体朝后,脸上也露出了不信任的嘲讽与冷漠,“如果陈思微不知道你是她的亲弟弟,她怎么可能会在6月10日深夜与你见面呢?依我看,你这是在为你的姐姐撇清关系……”
魏鸷时刻关注着李济楚的反应,他面前的李济楚明明已经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可是又竭力将那随时喷涌的怒火给压制住了。
只听李济楚鼻息沉重,一股极为强烈的气息在他的鼻腔中来回碰撞,“我是打算以罗昊渺外遇对象的正牌恋人的身份去找姐姐的,我以这个身份与她见面理所当然,我本来就跟孙雅也保持亲密关系……不过,在见到姐姐之后,我还是没能把我的身份坦白!既没有说是罗昊渺外遇对象的恋人,也没有坦白我是她的亲弟弟。”
李济楚坦言,自己的确是陈思微的亲弟弟,小时候他和姐姐原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身为教师的父母对他们非常关心、体贴。可是因为一场交通事故,死神便挥舞着冰冷的镰刀,将夫妻俩残忍的从姐弟俩的身边给拉扯走了。
“我那个时候太小了,跟着姐姐去了事故的现场。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姐姐一只手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一只手拉着我,就好像只要她的哭声被压抑在身体里,我听不到,就不会伤心了一样……”
年纪尚幼的李济楚看着父母那残缺不缺的尸体跟其他因交通意外的逝者摆放在一起,还是在惊恐和难过中嚎啕大哭起来。很快,成为孤儿的姐弟俩便被他们的亲舅舅和舅妈接走了。
“小时候我可能不懂事,对以往的事情只有记忆。现在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了,那个时候我们家是有自己的房子的,父母是教师,收入稳定,他们不在人世之后,不少亲戚都想领养我们姐弟俩,也不过是为了房子和存款罢了。”李济楚的脸上满是冷漠,“一开始舅舅两口还假慈悲,搞得像真的很关心我和姐姐一样,可是等手续办妥之后,他们俩就立马翻了脸、原形毕露。”
李济楚的舅舅和舅妈当时也已经有了孩子,那孩子甚至比李济楚还小两岁。当时李济楚还没到上学年纪的他,之前是读幼儿园的,自从被舅舅和舅妈领养,便不再送他去幼儿园,而是让他帮忙看孩子。陈思微就更不必说了,每天放学之后就要帮忙带孩子、做家务,动辄就被舅妈训斥干家务不认真,姐弟俩也经常因为琐事被打骂,甚至不准吃饭。
“姐姐气不过,也跟他们理论过,说我们的房子都在他们手里了,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凶狠。你们猜猜那两个畜生怎么说的,‘那点东西还不够养活你们俩的’‘都怪你们两个丧门星克死你们爹妈’……然后,打我们就更狠了,我们那个小畜生表弟小小年纪也跟着帮腔,让他的够爹妈打得更狠些……”
话至此处,李济楚猛地仰起头,将整张脸暴露在苍白的天花板灯光下,也藏起了所有表情。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李济楚仿佛艰难地吞咽下某种硬物,当他再度垂下头时,双眼已布满血丝。
“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李济楚声音沙哑,像被砂石碾过,“良心这东西,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放在别人那儿……”李济楚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永远只是‘薛定谔的良心’。”
冷笑几声之后,李济楚便将他与姐姐陈思微分开的缘由说了出来。原来,一次周末,舅舅和舅妈带孩子去游乐场游玩,让姐弟俩在家看家,并且要陈思微把晚饭做好。然而,总是被欺负的李济楚气不过,就在菜里撒了不少辣椒面,等下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回到家并开始吃饭之后,舅妈吃了被加料的菜后竟然呕吐不止。
“应该是过敏吧,当时我只是知道那个婊子矫情,从不吃辣。她的嘴巴肿得老大了,拿着鸡毛掸子就抽打姐姐,我不想让姐姐受苦,就主动说是我偷偷放得!”
那个被夕阳照得赤红的傍晚,被痛打的姐弟俩逃出了家门,从在叫骂声逃离家门的那一刻起,两个便决定浪迹天涯、永不回头!两个孩子并没有目的地,只是想走得越远越好,只要不被那一家畜生找到,无论去哪里都比回去过那种每天挨打挨骂的日子强。
“我们俩晚上偷偷爬上运货的火车皮,等晚上的时候,偷偷沿着铁路沿线弄点吃的。记得当时铁路沿线是有平房区的,夏天,搞点吃得东西也不算难。但是有一天,我看姐姐累得睡着了,看到铁路边一个临时停靠的站台边有自来水管,就想着用汽水瓶给姐姐弄点水喝……”
就是这一个关心姐姐的举动,让李济楚与陈思微分别了二十年。李济楚拿着玻璃汽水瓶去接水,等他接满水准备返回火车皮的时候,火车已经开动了。李济楚拿着汽水瓶在后面追,眼看着火车越开越快,他瘦弱的身体摔倒在铁轨上,汽水瓶破碎了,他的手也被碎玻璃划伤,刻他却只能绝望地哭喊着姐姐……
“后来,我回到那个临时停车站,在车站外遇到了我后来的养父,他在那里摆摊卖冰棍。”
李济楚之所以会姓“李”,也是随了养父的姓氏。当时李济楚的养父已经年过六旬,与妻子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在卖冰棍和小零食的时候看到了受伤的李济楚,就把他带回家让妻子包扎,并最终决定收养了他。
“他俩问过我,是不是有家人,我不敢说实情,只是说父母都死了,我自己一个人到处流量。其实,我是怕被送回两个畜的家!而且,我的姐姐……我把也把姐姐弄丢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回去了。”
被收养的李济楚生活算不上富足,毕竟养父母年纪大了,除了供他上学,也就只能保证他的温饱而已。李济楚在那平房院子里一住就是十多年,直到外出读书。
“我学习成绩很一般,家庭条件有限,也不能像其他小孩那样去上兴趣班或者补习班。还是我读初中的体育老师发现了我的体育天赋,我便去了体校,最后才有机会去上大学读体育学院。”李济楚叹了口气,“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算是运气好?不不不,我的养父母对待我也只是淡淡的,总是在我耳边说,要知道感恩,要给他们养老送终……人生的大多事情,只不过是场交易,我们也尽量让这场交易看起来体面点罢了。”
李济楚谈到,青春期的他因体育生身份显得高大健壮,让养父母极有面子。他们常向邻里炫耀,说这个养子捡得值——不早恋、懂感恩、肯努力。这些夸张的褒奖,听上去是赞美,实则像一份早早被宣读的“孝道预期”,仿佛只要在口头上将他捧得足够高,就能提前锁定未来床前尽孝的回报。
“在体校的时候,同学处对象,谈恋爱,我都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那个心思和念头。我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报答完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就要去找到姐姐。不过,我也没等太久,我读大学期间,养父就突然心脏病过世了,我就靠兼职体能教练赚生活费,也给养母一些钱补贴家用。虽然我那个养母,手里也有些积蓄,但是她还是见钱就收,从来不跟我客套一下……也对,毕竟我欠她的。”
待李济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养母也因为年纪太大、慢性病发作而过世了。于是,李济楚便作为养父母的继承人,卖掉了位于那小镇郊区的破院子,带上为数不多的积蓄踏上了寻找姐姐的人生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