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茶温了,盏举到唇边,忽又一顿,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说起不念旧情,臣可比不上圣上与沈大人。”
说罢,端茶的手臂伸向右侧,手腕缓缓反转。
青花瓷中的茶水便汇做细流,潺潺落下。
薛兰漪顺着水流望下去,才看到魏璋脚边还躺着身穿飞鱼服的男子。
那男子比女子更狼狈,长发披散耷拉在眼前,浑身血迹斑斑。
他侧躺着,茶水堪堪砸落在他脸上,顺着干涸的唇流下。
他似是受了重刑,半昏半醒,逢得甘霖,本能地张嘴吞咽。
女子见此忙扑上护住男人,用后背挡住了不停滴落的茶水。
中衣湿透了,紧贴着削瘦的身躯。
魏璋倒茶的动作却不停,沉稳的声音循循善诱,“臣有没有告诉过圣上,鸩毒虽无色无味,但,下毒之人就是最大的破绽。”
那女子脊背一僵,蓦地转过头来,望向魏璋。
他像一座越不过的五指山,黑压压的影子倾覆着地上的男女。
一双深邃的眼能轻易看穿人的表情和心思,只肖看女子虚情假意的表情,便轻易识破了女子在茶水里下过鸩毒。
女子神色一慌,须臾面上恳切之色褪去,只剩下怨恨,牙关紧咬,“朕毒杀你又如何?你本就不得好死,朕就是要赐死你!”
“不是,不是的。”
此时,地上的男人被茶水浇醒了。
“是、是我教清清下毒的,此事、此事与清清无关,你放过她,放过她……”
男子重伤在身,动弹不得,只能一点点蠕动,连跪带爬到了魏璋脚边,握住了他的官靴。
“清清她什么都不懂,过往种种皆是算计你、忤逆你,你要怎么处置我都行,放她回避暑山庄,放她回避暑山庄,我求你……”
男人血污斑驳的脸扬起来,薛兰漪才看清了这个狼狈倒地的人正是这六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称得上一声活阎王的沈惊澜。
最受圣上器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竟落得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那么,他身边的女子……
薛兰漪瞳孔放大,不可置信望着那张病恹恹的脸。
当今少帝,竟是女子之身?
怪道少帝对魏璋言听计从,原来魏璋握着少帝如此大的把柄。
而且很显然,早在六年前,魏璋和薛兰漪他们一t样被打为乱臣贼子,魏璋还什么都不是时,他就掌握了少帝的秘密,才得以步步高升。
他是怎么知道如斯机密的?
薛兰漪震惊的目光不由又望向上首的魏璋。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巨幅先帝画像。
他就那般大剌剌坐着,神色戏谑看着脚下这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听闻魏璋回京后,第一时间以滥杀无辜罪,将沈惊澜丢进了诏狱。
之后更让沈惊澜尝遍了他自己发明的酷刑。
这其中,就包括周钰曾受过的刖刑,陆麟所受的炮烙之刑,还有魏璋自己曾受过的种种酷刑。
少帝初继位时,沈惊澜疯狂抓捕、折辱太子党。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与太子党瓜葛不浅的魏璋。
后来,魏璋是怎么说服沈惊澜放过他,并一步步与沈惊澜、少帝达成合作,不得而知。
但魏璋此人睚眦必报,六年前受过的折辱,他自记在心上,早晚不会让沈惊澜好过。
而今,沈惊澜已油尽灯枯,这六年的桀骜也全然被魏璋碾在脚下。
他伏趴在地上,一边主动一口一口接住魏璋手中滴落的茶水,一边拖着被毒伤的嗓子断断续续,“求你放了清清,放了清清,你让我怎么都可以,我可以做你的狗,帮你杀人,帮你做所有的脏活,我知道怎么当听话的狗了,我知道了……”
“阿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