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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桂（第2页）

湘云见众人都应了，唯独宝钗垂眸不语，便推她道：“宝姐姐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新奇主意？”

宝钗这才抬起眼，面上笑容依旧：“起社是雅事，需得从长计议。咱们光顾着说话，这时辰不知不觉竟晚了，林妹妹每日需按时进药调理，最忌劳神费心。咱们今日且散了，才是真正体贴她。”

说着便起身，一只手轻轻搭上湘云的肩头，姿态自然亲近：“云妹妹既要起社，晚上我到你那儿去，咱们细细商议章程，必给你出个新奇又不失体面的主意。”

湘云被宝钗这般半劝半扶地引着，只得随她往外走。宝玉见状，也忙起身跟上，临到门边却忍不住回头，只见黛玉独自坐在满室渐暗的余光里，侧影清清薄薄的，像一幅静默的工笔描影。

黛玉朝宝玉微微颔首，目送他们一行人转过门外葱茏的竹丛，这才轻轻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整天绷着的什么。

紫鹃送走客人，又端了药进来，见黛玉脸上透着淡淡的倦意，便低声道：“姑娘这几日读书耗神，原该静静养着。云姑娘她们……来得不巧。”

“无妨。”黛玉接过温热的药盏，垂眸静静饮尽，长睫在渐暗的光线里，落下浅浅的影子。

紫鹃一边整理着书案，一边轻声细语：“说来也奇，这几日瞧着，宝姑娘对云姑娘似乎没有往日那般热络了。奴婢原还忖度，是不是二人之间生了什么芥蒂，可方才见宝姑娘对起社之事如此上心，还要特地晚间过去商议，倒显得是奴婢多心了。”

黛玉放下药盏，沉吟片刻，方轻声道：“宝姐姐行事，向来瞻前顾后，一步三思。她的热络与上心，未必如表面所见那般简单。”

紫鹃在一旁听罢，心下转了转，到底没再言语，只默默收了药盏，服侍黛玉歇下。

一夜无话。

次日，黛玉往贾母处请安，正陪着说些闲话，却见小丫鬟掀帘进来，笑盈盈回道：“云姑娘打发人来请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并各位姑娘，说是藕香榭那边几株老金桂开得正好，请大家过去赏花，凑个趣儿。”

黛玉闻言，心下微感诧异。

闺阁女儿结社吟诗，本是姐妹间自娱的雅事，至多请位年长的嫂子监场便罢，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惊动阖府长辈？转念一想，湘云初来长住，借这诗社之题，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显一显才情灵秀，讨一份疼爱看重，也是情理之中。

贾母听了，果然眉眼舒展，笑意漫上眼角：“云丫头这孩子，才来几日就惦记着给大伙儿添乐子，难为她有心。”

湘云刚来长住，贾母正想多给她添些体面，便欣然应道：“去告诉云丫头，我们略收拾收拾，这就过去。”

众人簇拥着贾母到了藕香榭，未进门先闻见甜沁沁的桂花香。

但见水榭外的曲栏边，临水另设着两张竹案。一张上头整整齐齐摆着杯箸酒具，另一张则设着茶筅、茶盂并各色精巧茶具。

那边两三个丫头守着风炉煮茶，茶铫里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这一边也有几个丫头煽着风炉烫酒，酒香混着桂香，丝丝缕缕地飘过来。

贾母见这茶案酒具布置得这般周全妥帖，心中愈发欢喜，只当都是湘云这孩子的巧思，脸上便堆满了慈蔼的笑纹，连声道：“这茶案设得是地方，东西也洁净雅致，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到。”

谁知湘云笑嘻嘻地上前挽住贾母的胳膊，脆生生道：“老祖宗夸错人啦！这茶案酒具都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我说不必这样麻烦，宝姐姐却说我头一遭在园里做东起社，若不处处周全，反倒失了礼数。”

贾母听罢，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三分，目光往一旁静立的宝钗身上一扫，半晌才缓缓道：“我说呢，宝丫头原是最细致妥当的。”

湘云犹未察觉，仍挽着贾母笑吟吟道：“可不是么！宝姐姐还提醒我，说前儿二太太提过要请老祖宗赏桂花，吃螃蟹，只是事忙未得闲。今儿天也晴好，花也香浓，人又齐全，岂不是天时地利？不如先请长辈们赏桂品蟹，咱们小辈侍奉着凑趣。等酒足蟹饱，大家尽兴了，我们姐妹再借着这满榭秋光起社，岂不又雅致又热闹？”

黛玉立在贾母身侧，将这一番话听得明白，心中不由微哂，原来宝姐姐昨日那般关切起社，心思却应在这里。

二太太前些日子想请而未成的赏桂宴，竟让她借着湘云这懵懂不知的由头，不显山不露水地张罗成了。好一招借东风，既全了王夫人的心意，又让湘云承了她的情。

只是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周全，真能入了老太太的眼，得了她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