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图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停住了。他死死盯著那根被轻易拉断的自家丝线,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刺骨的预感,在他心头疯狂蔓延。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只剩下检验员冰冷的报数声,和书记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半个时辰后。
一张巨大的白麻布榜文,被掛在了总办衙门外的墙上。
检验结果,用最粗的墨跡写得一清二楚,像一封审判书。
【江南锦绣阁,朱红鸞凤纹绸】
织造密度:低於南阳標准值一成五。
用料克重:轻於南阳標准值一成。
染料纯度:使用廉价浮色染料,浸水易褪,日晒易损。
纤维韧性:浸水后拉力不及標准值之七成。
【胡氏绸缎庄,同款朱红鸞凤纹绸】
各项指標,均优於对手,符合南阳优等品標准。
结论,用一行血红的、斗大的字写在最下方,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所谓价廉,皆因偷工减料;所谓风雅,不过金玉其外!江南锦绣阁之丝绸,实为次品!】
这行字,像一记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江南锦绣阁”那块烫金的招牌上。
围观的百姓们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隨即彻底炸开了锅。他们不懂什么狗屁风雅传承,但他们看得懂,哪个更结实,哪个更耐用,哪个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
“我的天!我说怎么便宜这么多!原来是拿我们当傻子耍的样子货!”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这帮江南来的,心也太黑了!”
“退钱!必须退钱!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还是老胡家的布实在!”
舆论,在短短一刻钟內,山呼海啸般彻底反转。“江南锦绣阁”门口,瞬间被要求退货的愤怒顾客围得水泄不通,那块猩红地毯被踩得漆黑,充满了唾沫与烂菜叶。
总办衙门里,沈图面如死灰,浑身冰冷地瘫在椅子上,那柄湘妃竹扇掉在地上,被他自己踩成了两截。他嘴唇哆嗦著,反覆呢喃:“不可能……这不风雅……怎么可能用尺子量出风雅……”
他引以为傲的“雅事”,他赖以生存的“传承”,在那些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数字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貽笑大方的笑话。
陈默的“公估局”,一战封神。它的权威,从虚无的金融领域,第一次狠狠地砸进了实体商品之中,成为了整个南阳商业世界里,谁也无法撼动、无法绕开的“最高法院”。
胡万三和一眾南阳商人,看著上首那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的年轻人,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那是一种近乎於崇拜神祇的狂热。
陈默却没理会他们,他看著眼前这番景象,心里没有半分“商业奇才”的自觉。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然而,他並不知道,他今日用尺子和天平量化的,不只是丝绸,更是“规矩”本身。从这一刻起,他,陈默,就成了南阳所有商业活动中,一道看不见、摸不著,却又无处不在的绝对引力。所有想在这里赚钱的人,都必须围绕著他制定的规则运转。
而他这个引力核心,只想找个地方躺平。
这下,怕是连做梦都要被人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