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本就疲惫的血性,在绝望与被出卖的愤怒中,迅速变得暴烈而不可收拾。
有人开始叫嚷著要立斩赵都尉。
有人提起长刀。
有人哭著喊著要回家去见老小。
赵烈看著这一切,他的眼眶却並不因羞愧或惧怕而浑浊,反而在阳光下显露出一种近乎冷峻的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像把胸中那口压抑了许久的火焰压回去,声音缓慢却清晰地传向四方。
“好!既然你们要真相,我便把真相说在这里。”
“是的,我隱瞒了一切——包括援军的虚实、包括我为何劝那人离去、包括这三日来我对你们说的每一句话。”
“你们有权愤怒,有权责问,我有罪,我认!”
话落,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喧譁。
更多的质问像箭矢射向他,但赵烈並未后退。
他又接著说,声音里带著一种压抑到骨子里的痛楚。
“我隱瞒,不是因为我想骗你们的命,不是想栽赃或为自己爭名利。”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主帅的身子。沈铁崖是我们的主帅,他伤重,若强行迁移,必死无疑。”
“若主帅死了,阳平的百姓、你们的妻儿,谁还能有退路?我不能看著一个人死,就换取什么所谓的退路。”
“我寧可把骂名揽在自己身上,寧可用我的名声作为代价,也要护住剩下的可能。”
他的话像一把冷刀,在寂静中划过每一个人的心房。
有人愕然,有人眯起了眼,更有人忽然滯住了脚步,像被什么东西撞中了胸口。
愤怒並未立刻消失,但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与迟疑。
赵烈把声音继续压到极细。
“我要你们知道的是,若我当初毫不隱瞒,叫你们全部撤去,沈主帅必死无疑。”
“那时你们保全了性命,但若敌军追上、围剿百姓,多少无辜又要付出?”
“我选择了让你们有一个选择的时间,而非毫无选择的屠杀。”
“是的,我错了,我没有权利替你们决定,但我承担这错;所有的后果,皆由我一人负责!”
他刻意停顿,目光环视每一张面孔,像是在用视线裁判每一段曾与他並肩的关係。
他的声音又一次提高,带著某种不屈与诚恳。
“我愿意被你们审判,愿意被问罪,愿意被斩首示眾!”
“只要你们能因此而得以活命,只要能让这城里剩下的老弱妇孺有一步退路,我便甘心。”
“所有的苦楚和仇怨,你们可以全部向我索取!我向天发誓——这一切,若有不实,赵烈有罪,隨你们处置!”
广场上短暂的静默隨即被撕裂。
有人因为气愤而冷笑。
有人为他的话找到了一丝端倪而沉吟。
更多人则是被这句“愿承担一切”震住了。
愤怒的声音並没有完全消散,但少了一些无差別的撕裂,多出一种审视与迟疑。
韩守义见状,面上阴霾更甚,他冷冷朝眾人喊道。
“你们听见了吗?他说愿承担!这不过是老谋深算的招牌!”
“用这种话蒙蔽人心,他自知难逃责难,先把自己的胸口当盾牌,让我们这些被欺骗的人软化心肠。”
“诸位,不要被这一套虚言迷惑!今日若不討个说法,明日便是更大的代价!”
他的声调再次把怒气拉高,惹动了更多原本摇摆的士卒。
一时间,支持与反对交织,广场上的气氛如同压在火山口上一层薄薄的灰,隨时可能被下一句话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