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將自己,精心塑造成兴復大唐、拨乱反正的天下义军盟主,一如当初东汉末年討董的袁绍。
王建的檄文与使者如同一颗颗投入乱世浑水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向著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然而,天下梟雄,各有算盘。当王建的使者还在前往各地的漫漫长路上时,朱温登基的消息,早已通过更快的渠道,传遍了江南水乡。
在千里之外的东南,另一位雄踞一方的霸主,也迎来了他必须做出的抉择。
两浙,杭州,吴越王府。
钱鏐正在议事厅內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从洛阳远道而来的梁朝使节。
那使节乃是朱温的心腹,態度颇为倨傲。
他先是乾巴巴地宣读完册封钱鏐为“吴越王”的詔书,而后又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恩赐的口吻,宣布了朱温对钱鏐的另一项任命:兼任淮南节度使。
使节將詔书卷好,却没有立刻递给上前的礼官,反而拿在手中轻轻敲打著另一只手的手心。
他环视了一圈殿內神情各异的吴越官员,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慢悠悠地说道。
“钱王啊,咱家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了。陛下说,这天下藩镇,就属钱王你最是识大体、明事理。”
他刻意加重了“识大体”三个字的读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这淮南的杨行密虽死,但其旧部党羽依旧盘踞江淮,不尊王化,实乃朝廷心腹之患。”
使节顿了顿,目光落在钱鏐脸上,带著几分审视的意味,“陛下知道,吴越与淮南杨氏素来不睦,时有征战。与其让这块肥肉烂在杨氏那帮乱臣贼子手里,不如顺水推舟,给了钱王你。”
“这既是朝廷对钱王的倚重,也是给钱王一个名正言顺,出兵討伐,將整个淮南纳入囊中的机会啊。陛下这番苦心,钱王可要体察一二啊。”
这番话说得“体贴入微”,仿佛朱温真是处处为钱鏐著想的仁德君主。但其言外之意却无比清晰。
在场的吴越国文武官员,无不心中一凛。
谁都知道,淮南是杨吴的地盘,杨渥与其父杨行密两代人经营多年,根深蒂固。
朱温此举,名为加封,实为拱火,用心极其险恶,就是想让他钱鏐去和实力强大的杨吴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在北方坐收渔翁之利。
钱鏐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喜怒。
他热情地起身,亲自接过詔书,对使节一路的辛苦大加慰问,仿佛完全没有听出那道任命背后隱藏的刀光剑影。
一番虚与委蛇之后,钱鏐以使节舟车劳顿为由,命人將其带去馆驛歇息,並反覆叮嘱,要用最高规格好生招待,不可有丝毫怠慢。
待那名趾高气扬的使节昂首挺胸地离去后,钱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整个议事厅內的气氛也骤然一冷,降至冰点。
他命人召来所有心腹谋士与一眾核心將官,共同商议对策。
“主公!”
顾全武第一个按捺不住,他“噌”地一声抽出半截佩剑,怒目圆睁。
“朱温一介乱贼,窃国之神器,其所发詔令,不过是废纸一张!”
“我等世受唐恩,镇守两浙,岂能向此等国贼俯首称臣?此举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將如何看待我吴越,如何看待主公您!”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更何况那『淮南节度使』之职,分明是包藏祸心。他朱温是想让我们两浙的儿郎,去为他火中取栗,与淮南军拼个你死我活。主公,万万不可受此册封!”
顾全武话音刚落,谋士席上一位名叫沈嵩的文士却轻轻摇了摇头,起身长揖道。
“主公,顾將军忠勇可嘉,然此时並非意气用事之时。”
“朱梁新立,势头正盛,其锋芒遍及中原。我吴越虽兵精粮足,但若此时公然拒绝册封,便是给了朱温一个『討伐不臣』的口实,必会立刻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届时,他若倾中原之力来攻,我两浙百姓岂不又要饱受战火之苦?为一时之义,而置满境生民於水火,非明主所为。”
沈嵩的出发点很明確,一切以保境安民、保存实力为先,虚名和意气之爭可以暂时放下。
这时,另一位老成持重的谋士罗隱也开口了,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著一股凛然正气。
“主公,沈参军所言,虽是稳妥,却失了大义名分,乃是偏安之策,非王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