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起第一支箭,箭头指向北方。
“第一箭!幽州刘仁恭!”
“此獠本是我帐下一小校,因作战勇猛,我屡次提拔,委以重任,视若心腹!”
“我予他兵马,予他地盘,予他富贵!他却在我与朱温恶战之时,背刺於我,割据燕地,坐观成败!”
“此等忘恩负义、反噬其主的走狗,我恨不能亲手拧下他的头颅,用他的血来祭奠我战死的將士!”
他又举起第二支箭,箭头指向东北。
“第二箭!契丹耶律阿保机!”
“此人野心勃勃,我曾与之於云州东城对天盟誓,约为兄弟,共击朱贼。”
“他竟转头就背盟附梁,受了朱温的册封,屡屡侵犯我雁门边境,杀我子民,掠我牛羊!”
“此等背信弃义、毫无廉耻之徒,其心可诛,其族必灭!”
一阵剧烈得仿佛要撕裂肺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整个人蜷缩起来,瘦骨嶙峋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將乾瘪的肺腑都咳出来。
几缕暗红色的血丝顺著他的嘴角溢出,触目惊心。
“父亲!”
李存勖见状,再也忍不住,连忙上前想要为他抚胸顺气,却被父亲用尽全力一把推开。
那力道之大,竟让李存勖都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李克用死死攥住最后一支箭,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老树根。
他那只独眼中蕴含著滔天恨意,死死地盯著南方,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穿透了太行山的层峦叠嶂,落在了千里之外的汴梁皇城。
“第三箭!朱温!朱全忠!”
“这个篡唐的国贼,杀君的奸佞!上源驛设伏,杀我袍泽兄弟三百人,险些让为父丧命,此辱,我终生不忘!”
“他屠戮李唐宗室,毁我大唐基业!”
“此仇,不共戴天!”
他猛地將三支箭重重拍进李存勖的手心,那冰冷的铁箭头刺得李存勖掌心生疼。
他父亲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著他的手腕,將那份燃烧了一生的仇恨、屈辱与不甘,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亚子!你若能为我拔此三恨,我方可瞑目!可能做到?!”
李存勖感到手中的不再是三支箭,而是三座沉甸甸的大山,是整个河东晋地的未来,是一个倾覆王朝的血海深仇。
他双手高高举起那三支箭,泪水决堤而出,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带著金石之音。
“父亲放心!孩儿谨遵父命!此生不灭三贼,誓不为人!”
“好……好……”
李克用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潮红,那是生命之火在熄灭前最后的爆燃。
他鬆开抓住李存勖的手,似乎终於了却了此生最大的心愿。他示意儿子再凑得更近一些。
李存勖连忙將耳朵贴近父亲的嘴唇,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股混杂著血腥、药味的微弱气息扑面而来,父亲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外敌易挡,家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