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崧心中轻轻一嘆。
他今日前来,本还存著一丝念想,想借著刘靖出兵、江南动盪的局势,劝说钱鏐是否也该早做布局,不可一味偏安。
可钱鏐这番话,却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灭了他心中的那点火苗。
大王的雄心,已经隨著这杭州城的温柔富贵,隨著岁月的流逝,被消磨乾净了。
“属下省得,谢大王体恤。”
沈崧將满腹的话语咽回肚中,恭敬地回答。
钱鏐见他听劝,心情大好,热情地发出了邀请:“吉甫稍后莫走,今日无事,你我君臣二人,就在此殿中,小酌几杯,共赏此舞,岂不快哉?”
“谢大王厚爱。”
沈崧先是依礼道谢,隨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自己宽大的官袍袖中,取出一份摺叠得整整齐齐的粗糙麻纸,双手呈了上去。
“大王,此物乃是臣下属的密探,费重金从歙州购得。当地人称之为……《歙州日报》。”
“哦?日报?”
钱鏐的眉毛微微一挑,来了些许兴趣。他挥退了要上前来接的侍女,亲自伸手接过了那份质地粗劣的麻纸。
当他展开报纸,看到头版之上那触目惊心的巨大標题时,他那双原本慵懒的眸子,猛地一凝。
“窃淮南,弒其主,徐贼温!”
他一字一顿地,將这行標题念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带著一股莫名的威势,让殿內原本靡靡的丝竹之声都仿佛为之一滯,舞姬们的动作也慢了半拍。
他快速地將整份报纸从头到尾扫视一遍,从怒斥徐温弒君篡逆,到宣扬刘靖治下减租减息、百姓安乐,再到一些新奇的农耕技巧和商贾趣闻……
他的脸色,由最初的好奇,慢慢转为凝重,最后,陷入了长久的沉吟。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殿內的歌舞早已停歇,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也是我那好女婿弄出来的?”
沈崧沉稳地点头称是:“正是。据闻此物在歙、饶二州,三日一发,寻常百姓只需费二十文钱便可购得。”
“如今,便是贩夫走卒,都已知晓淮南徐温之恶行,皆称其为『徐贼』。”
他快速將整份报纸看完,陷入了长久的沉吟。
许久,他抬起头,眼神中哪还有半分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沈崧都感到熟悉的锐利。
“这也是我那女婿弄出来的?”
沈崧点头称是。
钱鏐用手指轻轻敲击著报纸,忽然冷笑一声。
“有趣,当真有趣。”
他將报纸丟在案几上,看向沈崧:“吉甫,你说,那淮南的徐温,看到这份报纸会作何感想?”
沈崧沉吟道:“想必是雷霆震怒,视刘靖为心腹大患。”
“错了!”
钱鏐断然摇头,语气中带著一丝不屑。
“徐温此人,靠著阴谋兵变上位,根基未稳,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抓紧兵权,如何清洗异己。”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份骂他的檄文,是小儿科的攻心之计。他或许会怒,但绝不会怕。”
“因为他的眼界,只看得到眼前的刀,看不到这纸上的天下!”
沈崧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钱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