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墨徊那种“完美得体”的自我约束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精湛,几乎要成为他新的本能。这种状态像一片沉重的阴云,持续笼罩着树庭,压得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的,焦虑感与日俱增。墨徊并非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没有情绪的机器人。他依旧有感受,只是他学会了用一种自己的理性去压抑和疏导。他会感觉到心情沉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寻求安慰或表现出来,而是会自己走到树庭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闭上眼睛,让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仿佛在进行一种无声的自我疗愈。于是大家发现,他每天雷打不动都有一个“晒太阳”的时间,像完成某个固定程序。他依旧热爱万敌做的甜点,偶尔也会在吃完自己那份后,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挣扎和渴望。绝大多数时候,他能克制住。但极少数情况下,那渴望会短暂地压倒理智,他会飞快地、做贼似的伸手再拿一小块,迅速塞进嘴里。然后立刻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只是耳朵尖会悄悄泛红,尾巴也会因为这点“破戒”而心虚地轻轻卷起来。这细微的破绽,反而让看着的大人们心里更不是滋味。晚上睡觉,他不再需要任何人提醒或陪伴。到了时间,就会自己洗漱,然后爬上床,抱着自己那条柔软的、熟悉的尾巴,蜷缩起来,强迫自己入睡。只是那睡姿,总是充满了自我保护的姿态。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oo会长大的!这样懂事,这样规矩,不哭不闹,不索求任何东西,这样算是不添麻烦的好孩子了吗?你们是不是……就不会不理我了?这种小心翼翼的自我要求,像一根细刺,扎在所有关心他的人心里。而这种无力感,在阿格莱雅再次造访时,达到了顶峰。阿格莱雅并不常来树庭,一方面是她自身事务繁忙,另一方面,只要有那刻夏在的地方,她总是能避则避,两人之间的气场不合几乎是一种共识。先前只是因为对墨徊的喜爱和设计衣服的兴趣,她才来得频繁些。这次,她照例带来了新做好的几套夏装,用料更加轻薄透气,设计也考虑了墨徊快速长高的体型。她本来打算像往常一样,将衣服交给风堇,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她敏锐的金色丝线已经感知到树庭的气氛似乎比往常更凝重些,但她并不想过多介入。然而,当她将衣物交给风堇时,风堇接过衣服的动作都有些心不在焉,道谢的声音也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阿格莱雅微微侧头,她的金丝无声地拂过周围,更仔细地“感知”着树庭的状态。那刻夏坐在不远处的书房门口,看似在看书,但书页很久没有翻动,周身散发着一种罕见的烦躁低压。白厄靠在廊柱上,眼神放空地看着庭院,唉声叹气。万敌在厨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传来令人愉悦的烹饪声响,反而异常安静。连角落里的遐蝶,周身都环绕着一种比平时更加浓郁的、不安的低落气息。这简直……像被什么沉重的哀伤笼罩了一样。阿格莱雅精致的眉毛微微蹙起。如果只是那刻夏这副样子,她或许会乐于欣赏甚至调侃几句。但所有人都这样……那事情就绝对不简单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她微微转向风堇的方向,“风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与墨徊有关?”她能感知到,那个小家伙似乎就在附近,稳定,却……过于平稳了,缺乏往日的活力波动。提到墨徊,风堇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白厄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站直身体,语气激动又带着懊丧:“何止是天塌了!简直是……简直是……”他抓狂地比划着,却找不到合适的词。那刻夏合上书,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吸引了阿格莱雅的“视线”。他沉声道:“事情确实因他而起,但症结在我们。”万敌不知何时也走出了厨房,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算是默认。阿格莱雅更加疑惑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风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开始,讲述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万敌在一旁偶尔补充关键的细节,尤其是关于墨徊现在如何“礼貌”地对待他的食物投喂。白厄则在一旁插嘴,情绪激动地表达他们的后悔和无措:“我们不是故意的。”“当时找不到他,都快急疯了!”“看到他那个样子又飞回来,一下子没控制住……可现在我们知道错了!”,!“想跟他道歉,想抱抱他,可他根本不给我们机会!”“他现在……他现在就像个瓷娃娃,碰不得!……也说不得!”那刻夏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无力:“……他现在将保持距离和不添麻烦执行得比我们当初希望的更加彻底。”“他用一种近乎绝对的方式,将他自己封闭了起来。”“我们……进退两难。”阿格莱雅静静地听着,周围的金色丝线随着她的感知轻轻波动。即使她目不能视,众人也能感觉到她脸上那逐渐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冷冽的神情。当万敌说到墨徊甚至不再对甜点露出渴望的表情,只是“定量”吃完时,阿格莱雅周围的金线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听完所有人的叙述,阿格莱雅沉默了片刻。空旷的树庭里,只剩下风吹过叶片的沙沙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犀利:“所以,你们一群成年人,因为无法妥善处理自身的焦虑和所谓的责任感,用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一个对情感和人际关系尚且懵懂、只凭本能行事的孩子。”“然后,在他出于自我保护而做出反应后,你们又围在这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哀叹自己无从下手?”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所有借口和粉饰,直指核心。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和难堪。阿格莱雅的话不好听,却一针见血,让他们无法反驳。“我们……我们只是想跟他讲道理……”风堇弱弱地辩解。“讲道理?”阿格莱雅微微提高了音调,带着一丝嘲讽,“跟一个用最直接的情感方式去感知世界的孩子,在他受到巨大惊吓和委屈之后,用冷冰冰的道理去说教?”“你们觉得,他现在这副认真到极致的样子,是因为听懂了道理,还是因为……”“害怕再次被伤害,所以选择了一种他所能理解的最彻底的服从?”她顿了顿,金色丝线指向墨徊房间的方向:“他现在的得体,不是成长,是创伤后的应激。”“他在模仿你们,模仿你们之前推开他的样子,并且做得更决绝,以为这样就能符合你们的期望,就能不再被讨厌。”“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吗?”一番话,说得所有人哑口无言,冷汗涔涔。他们被焦虑和自责蒙蔽的双眼,仿佛被阿格莱雅强行掰开,不得不去正视那个被自己都刻意不敢去想的最残酷的可能性——墨徊不是在闹脾气,他是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讨好”他们,来寻求一种他所以为的“安全”。“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白厄的声音带着点绝望,“他现在根本不理我们……”阿格莱雅沉默了一下,周围的金线缓缓拂动,似乎在思考。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破碎的信任,需要加倍的心力和时间才能弥补。言语在此时最为苍白。”她微微侧头,“或许……需要一些不一样的道理?”她转向风堇:“他之前,很喜欢我带来的那些衣料和设计,对吗?”风堇愣了一下,点点头:“是……他总是很期待您来……”阿格莱雅轻轻颔首:“带我去看看他吧。”“或许,我这个局外人,能让他稍微放下一点戒备。”这一刻,没有人再去在意阿格莱雅和那刻夏之间那点不对付了。所有的希望,似乎都寄托在了这位目光犀利、言语刻薄却往往能直指核心的艺术家身上。风堇怀着忐忑的心情,引着阿格莱雅来到墨徊的房门外。阿格莱雅的金色丝线无声地拂过门板,略微感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然后对风堇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风堇担忧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最终还是默默退开,和其他人一样,屏息凝神地守在远处,紧张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阿格莱雅并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在门外稍微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给里面的小家伙一点心理准备。然后,她才用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墨徊,是我,阿格莱雅。”“给你送新做的衣服来了。”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进去,和平常一样,带着她特有的、优雅而略显疏离的语调。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窣的动静和脚步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墨徊的小脸出现在门后。阿格莱雅感知到了他一瞬的喜悦,但很快压抑了下来。他的表情管理得极其到位,甚至带着一丝符合礼仪的、淡淡的欢迎:“阿格莱雅女士,您好。”“谢谢您又为我费心。”语气礼貌周全,挑不出任何毛病。他侧身让开,请她进去。太死板的礼仪让阿格莱雅皱了皱眉。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金色丝线在他开门的那一刻,就已经细致地拂过他全身,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那过于平稳的心跳、刻意控制的呼吸,以及周身那层紧绷的、无形的能量壁垒——完美得像个假人。她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将手中装着衣服的精致盒子放在桌上。“试试看合不合身,料子很透气,适合现在穿。”她说着,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自然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仿佛只是顺便休息一下。墨徊点了点头,走到桌边,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衣服。是一套做工极其精致的短款夏装,融合了树庭的自然风格和阿格莱雅独特的艺术设计,领口和袖口有着不易察觉的暗纹,面料触手冰凉丝滑。他仔细地看着,然后抬起眼,用那种练习过般的、得体的语气评价道:“非常精美的设计和做工,谢谢您,我很喜欢。”说完,他就准备将衣服收起来,似乎没有立刻试穿的打算,也没有更多的话。阿格莱雅静静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般的平静中。“看来,他们那些笨拙的教导,你倒是学得很快。”她的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一点闲聊般的随意,但话语的内容却开始变得尖锐。“这副彬彬有礼、滴水不漏的样子,模仿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连我差点都要被骗过去了。”墨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拿着衣服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很快控制住,垂下眼帘,语气依旧平稳:“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保持礼貌和距离,是应该的。”“应该的?”阿格莱雅微微歪头,金色丝线如同有生命般,在她周身缓缓浮动,“对谁应该?对陌生人?对需要戒备的对象?还是对……那些明明关心你,却用错了方式,结果把你吓坏了、伤透了的蠢货大人?”墨徊猛地抬起头,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但他立刻强行压下,试图维持镇定:“没有人伤害我。是我自己之前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现在这样很好。”“很好?”阿格莱雅的音调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清晰的讽刺,“每天像执行程序一样生活,压抑所有真实的情绪,不敢哭不敢笑,不敢靠近任何人,甚至连多吃一块喜欢的甜点都要感到愧疚——这就是你认为的很好?”“这就是你理解的长大和不添麻烦?”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精准地敲击在墨徊努力维持的冰壳上。“你把自己变成一座孤岛,墨徊。”“用他们曾经错误对待你的方式,变本加厉地惩罚你自己,也惩罚他们。”“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认可和安全吗?”“你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证明你依然是个无法正确处理情绪、只会极端应对的……小孩子。”“我不是!!”墨徊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被戳破伪装的尖锐和颤抖。他呼吸变得急促,眼眶瞬间就红了,却还在拼命忍着,“我…我只是不想再被讨厌了!我不想再成为麻烦!”“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我变得懂事,变得听话,保持距离……这样难道不对吗?!”“你们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我在长大了啊!”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迷茫。阿格莱雅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前兆,并没有继续逼迫,而是缓缓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说道:“他们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无缺、彬彬有礼的假人。”“他们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会哭会笑、会闯祸也会撒娇、真实而鲜活的墨徊。”“他们之前的疏远,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因为愚蠢和害怕。”“害怕你长得太快,害怕无法保护好你,害怕你将来会受到伤害,所以想用那种笨拙的方式教你规矩。”“而之后的怒吼,也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找不到你时,那种几乎要失去你的恐惧,让他们失控了。”“他们的方式错得离谱,伤害了你,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他们的初衷,从来都不是厌恶和排斥,而是……爱。”“……一种很笨拙,甚至很伤人的爱。”阿格莱雅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一道光,试图穿透层层误解的迷雾。“你以为的麻烦,在他们眼里,是甜蜜的负担。”“你那些所谓的添麻烦的举动——扑过去的拥抱、睡前的故事、甚至偷吃的甜点——恰恰是他们生活中最温暖、最不可或缺的部分。”“你突然不要了,他们……很失落,也很难过。”“他们现在围在外面,一个个懊悔万分,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如何靠近你,如何告诉你这些。”“因为他们知道,语言的道歉,在你所受的伤害面前,太过苍白无力。”,!墨徊呆呆地听着,阿格莱雅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碎他冰壳的同时,也敲得他心口发疼。他努力构建起来的、用以自我保护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开始寸寸崩裂。原来……不是讨厌他?原来……那些疏远,是因为害怕?原来……那些怒吼,是因为害怕失去?原来……他的“懂事”,并没有让他们高兴,反而让他们……难过了?巨大的冲击和一直以来压抑的委屈、害怕、孤独瞬间决堤。他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而是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泪无声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有瘦小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呼吸因为哽咽而变得破碎不堪。那是一种沉默的、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的哭泣。阿格莱雅感知着他的状态,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上前安慰,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让他尽情释放。终于,墨徊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转过身,扑倒在自己的床上,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压抑的、闷闷的哭声终于传了出来。“……我好害怕……”他带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所有憋在心里的话,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那个洞……好黑……好冷……我怎么喊都没有人……我以为……我以为我要死在那里了……”“我好不容易……自己飞出来……我以为……你们会高兴……会夸我……可是……可是你们只骂我……呜……”“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你们都不理我……不要我了……我只是……只是想变得乖一点……懂事一点……这样……你们是不是……就会:()崩铁:当搬家变成跨次元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