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干脆些,像是个真正的怪物,直接毁了这碍眼的一切,把她吃下去呢?
明明是恨的,明明应该是空虚的,痛苦的,曾经无时无刻都在诅咒,想着将祂们铸成不朽城墙的罪魁祸首拽出来填进肚子里,如此才能换来最后的宁静——
他将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那里是虚拟的血肉,填进去多少人造的食物都毫无作用;
他又回到城墙的角落里,用这副身体躺倒在墙角坍塌的泥土中,这里的土壤干涸太久,饥饿太久,理论上他确实需求更多的滋养,可即使如此,妖精也无法想象用造物主之外的血肉弥补遗憾的可能。
——妖精那永远贫瘠又寡淡的想象力,一向如此。
仿佛从那影子回归祂们视线之中的刹那,祂便再也无法想象其余的可能;
祂又短暂变回了最初的妖精,轻盈,自由,偏偏意志被更强大的愿望束缚,从此所有认知、理念,与能理解的一切,都被控制在一人掌中——自那之后,这千年不无休无止的执念与憎怨只缠在那一人身上,于是只求那一个,只要那一个。
祂的食欲被沉淀地太过纯粹。
我们不要吞下其他杂秽的血。
我们……不需要其他的血肉骸骨,来污染她可能留下的痕迹。
少年抬起双手抚摸着空洞的腹腔,祂没有真正尝过饱腹的滋味,只能去想象未来要如何咀嚼造物主的影子。
“……那你也可以不去吃,单纯毁掉那些碍眼的杂秽呀。”女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鬼魅般修长的影子翩然落下,蓝切斯特睁开眼睛,看见阿缇耶那张在瞳孔中倒映的含笑面容。
“跟在主人身边的奇怪家伙那么多,你要是不喜欢,不去理会不就好了?”
蓝切斯特重新合上眼皮,平静道:“我不想碰他们。”
但是祂们还需要她的血肉,所以要模拟他们的行动,和他们一般动作,与她真正做到亲密无间……如此,才能更完整、更彻底的吞下她的一切,从此永远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音。
“如此厌恶,甚至对他们排斥到了碰都不想碰的程度,但您还是选择了和他们一样的身份?”阿缇耶轻笑起来,她拎起裙摆,十分随意地在旁边挑了空处坐下,笑眯眯的反问,“那我就更想问问了: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大人?”
“说起来,您之前也选了和那一位相对亲密些的巡逻队来着……”阿缇耶绕了绕自己的头发,若有所思,“只不过,两次都不太成功呢。”
蓝切斯特睁开眼睛,语气冷淡:“……你指什么?”
“自然是亲近感呀,大人。”阿缇耶微笑道,她的眼中流淌出意味深长的幽深笑意,打量着妖精的眼神也多了些不同以往的意味。
“您选择了理论上和我的主人最亲密的身份,两次都是,”她倏然俯身靠近,直直看向少年那双剔透冷漠的眼珠,幽幽笑道,“您模仿他们的身份、复制他们的行为,试图像是那些与她最亲密的普通人一样,以此靠近昔日的主人……”
“成功了吗?”不等蓝切斯特回答,女人便自顾自地补充说,“不,您没有。”
“不仅如此,您还被那些真正被信赖的队员排斥在外,被当做需要警告怀疑的对象。”
她凝视着蓝切斯特的眼睛,观察着他的表情,语气不疾不徐,慢悠悠地继续着:“可即使如此,您看起来也没有一星半点不耐烦地样子……哎呀呀,明明都这么饿了,执着千年的愿望明明马上就要达成,我还以为您会更加迫不及待一些才对?”
蓝切斯特给出了与之前一样的回答:“杀掉他们会弄脏很多东西,她必须要连影子都干净,我们执着的只有她一个,绝对不要吞下其他杂秽的血。”
阿缇耶静静挑了下眉。
还在执着这种说法呢……倒也符合她对妖精的刻板印象。
祂们想象不到、也理解不了那些认知之外的事情,能理解的只有生来便有的本能,比如憎恨,比如食欲。
比如说,此时此刻翻滚在祂们灵魂深处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是早已畸变扭曲的爱欲,还是纯粹空洞的食欲?
阿缇耶的思考到此为止,因为那些都不重要。
面前“单纯”的妖精不需要理解那些弯弯绕的东西,她也不需要祂们变得更灵敏,更聪明,女人只稍稍思索片刻,便换了更亲切体贴的表情,柔声细语的开口提醒:“需要帮忙吗?毕竟某种意义上,我们的渴求是一样的。”
妖精抬眼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后续。
“我等渴求丰壤的庇护,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我主永远庇护这片土地,而您渴求她更加单纯的一切,就目前来看……大人,您似乎也并不介意是什么形态来完成目的。”
“她现在毕竟是身份珍贵的指挥官,身边跟着谁都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是您?”
蓝切斯特的脸上露出几分冷淡的怀疑:“所以,说了这么多,你究竟想要许下什么愿望?”
“……我需要一份许可。”她说。
“若将来某一日,有更多的人从远方而来,如同历史记录那般在大灾厄中寻求卡洛斯最后的庇护,我要你大开城门,收容这些走投无路的信徒。”
蓝切斯特神色冷漠,并不愿意回应这个愿望。
“你的承诺毫无价值,”他评价道,“人类如今已经可以保证以太浓度的基础平衡,至少百年之内,不会再有大的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