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停顿半晌,还是叹了口气,回答他:“问题在于,人本来就不该生活在这样规则限定的围城里。”
“……你们也在篝火旁边想象过未来,”我放缓语气,提醒他们曾经想象过的那些美好又可爱的可能性,“你们想了那么多,可这个环境摆在这里,究竟哪一种可能是被允许的?”
于是列文他不再说话了,而是走过来,一双手臂撑在我的两侧,低头看过来的眼瞳清亮,只小心翼翼流露出些许真切的哀求。
“……那你呢。”他压低声音,轻轻问我,“那些更好的未来里,能不能有一个你?”
我停了停,看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然后我摇摇头。
“上一批和你抱着一样念头的家伙,甚至不止一个。”我温声提醒他,“他们和你一样,希望在更久之后的未来里依旧有我——可是那样的结局如何,还需要我来和你重复吗?”
“就只是很短的一段日子而已……”他扯开嘴角,对我露出十足苦涩的笑弧,“我不会求您留下更久,我只是想说……难道您不好奇嘛?难道您就不想看看那样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哪怕仅仅几个月,几天,不那么早地扔下我就好……
我想过的,我无数次想过那样的未来,和您一起看看第二天升起的太阳是什么样子,我想过请您教我如何种一盆花,等到养出花苞,就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
我看着列文,又摇摇头。
这次我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湿润的,下颌处有些细密粗硬的胡茬,他看着我,喉结颤抖着滚动,正强迫自己吞下含糊涩口的哽咽。
我想了想,告诉他:“真到了那一天,你就不必非要等着我的,每天早上都会有太阳,有阳光的地方,什么样的花都会开。”
第125章
列文是个士兵。
比起之前那群不知不觉间偏执成狂的疯子,比起自己的私心,军人服从命令的本能会把那些错误冒头的欲望挨个毫不留情地砍掉,所以即使他心里大概都要被这个求而不得的念头折磨到淌血,这会露在我面前的最多也只有这些近乎怯懦的哀求。
理所当然地被否认了,我理解,他也明白。
他比我想象中更快接受了这个答案,但那点哀怨情绪终归还是忍不住的,他能自己把自己哄好,但还是免不了要在我的肩膀上留下几个难得见血的牙印。
多稀奇呢,要知道之前那趟远行路上,我在列文队长身边呆着的时候几乎都没蹭破过皮。
他们心甘情愿献上毫无保留的忠诚,日常自然地以士兵和指挥官之间应有的态度与我交流,偶尔我也想过,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哪一种呢?战友之上,情人之外,也许都有,也许都是;所以即使理性可以为一切问题提供答案,最后也还是绕不过一句心有不甘。
就像列文看着我的眼神,他最终愿意为了我的一句话闭上眼睛,选择自欺欺人,原因大概也不只是因为所谓的忠诚。
肩膀上的牙印只在最初做了简单的处理,之后我不说,列文也没提起过。
……
那印子最后还是留了下来,有人伸手过来,故意不知轻重地按了几下,也不知疼的是伤口还是皮肉本身。
我没吭声,只不过抬眼看了一下旁边弯着眼睛笑眯眯的金斯利,比我反应更快的是已经可以坐在我旁边的约书亚,此前那些直接间接的贸易合作让我和这年轻人在明面上有了点不错的交情,他是个风格细腻的孩子,这会也是他先抬头,认真观察了一下站在我身边的护卫。
“你别介意他。”我没扒拉掉那只按在我肩上的手,但也没有给他更多回应,只耐着性子和旁边的约书亚说,“刚刚我们聊到哪儿了?”
我没和他做过完整的自我介绍,这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的年轻人便自己挑了个不出错的称呼:“……在说最近愿意和我们一起干的伙伴越来越多了。”
他重接之前的话题,本来说的是好事情,脸上却有些忧郁的苦恼:“不过大概是因为同伴越来越多,一些思想上的分歧也越来越多,现在有人建议我们行动收敛些,还有人说趁着上面管辖松懈最好乘胜追击……我暂时没什么思路,想问问老师的意思呢?”
因为开始就是靠砸钱打下的底气,我在这小团体里目前也算是持有原始股的重要金主,约书亚的很多问题会直接寻求我的意见,有些问题只是单纯的经济交流,还有一些……隐约能感觉到年轻人向外试探的蓬勃野心。
“你身边的那些人都更愿意听你的,你怎么想?”我心平气和地反问他,约书亚眨眨眼,倒也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个人的想法是,趁着这口子仍然是松的,尽力再进一步。
人都有怠惰的本性,卡洛斯的生存环境大概能比其他地方好一些,但这也就造成了许多人的舒适区,他们觉得现在的成就很好,没什么继续努力的必要,这样的人日后在我们之中可能会越来越多,在队伍的风气被弄坏之前,我还是想要拉拢些有新鲜冲劲的同伴。”
他说的话从头到尾就不像是个纯粹的商人,这一点年轻人大概自己也稍有自觉,所以类似这样的谈话永远选在隐蔽的角落里,除了我身边固定跟着的护卫,不会再有其他人出现。
我凉凉反驳:“说是问我,你这态度已经很清晰了吗?”
“唉……”年轻人有些心虚似的,抬手挠了挠脑袋,“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很多时候也不是我们想什么就是什么的。”
故步自封的代价同样很大,这段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以至于队伍里不知不觉也吸收了不少纯粹混日子的家伙,不了解他们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偏偏也是这群日常不知所谓的乌合之众,让他们想要停下来万分困难,想要尽快往前更走一步,同样也是束手束脚,满身累赘。
“所以,你的意思呢?”
年轻人眨眨眼,对我露出个很乖巧的笑。
“也没什么,只不过就是想和老师说一声,这段日子手上紧了些,之前说好的东西怕是没办法按时交给您,除非……”
我大概这段日子给这小子纵容太多,这会干脆就是眼巴巴地直接当面得寸进尺,我顿了顿,还是接下了这句话:“除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