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际泛白,牧晓察觉到房门口有人在来回踱步。脚步刻意放轻,声音时有时无,似是在门前抬手又放下,还在犹豫。
牧晓歪头对着门边晃动的隐约人影端详片刻,收起手中奏折,起身走向门前,隔门问道:“陶姑娘可要进来?若想说,直接推门便好;若不想说,就再去休息几个时辰吧。”
门外的脚步声彻底停下。
紧接着,房门被无声无息推开一条缝,陶云娴逆着晨光抬眸,恰好对上牧晓映着摇曳烛火与与身后微弱曦光的眼睛,令她无端想起前几日洛水刚覆薄冰时,她看过的那场河上日出。
“云娴?”听到牧晓略带疑惑和关切的询问,陶云娴回过神,闪身进屋后仔细关好房门,与牧晓一同走到几案两侧坐下。
“抱歉,这么早来叨扰殿下。”陶云娴已换下昨夜身上的夜行服,但并未换上大家小姐的锦缎绣服,而是一身低调的晴蓝色劲装。
既然已决定推开门,她便不再犹豫,直接道:“殿下,昨夜我还未曾答自己为何一定要出去送信、要送什么信。夜中思忖良久,惊觉有一情况,可能还未传到殿下耳中。”
“平良县现在虽不到与世隔绝的地步,但那条四季通车马的大道,现在进不来运粮太平车,也难通马车。”陶云娴语气中饱含忧虑,“若是京中官员定要从大道做马车入平良县,恐怕要耽搁些时辰;若是转走小道,不知派来的官员腿脚可还都灵便?”
牧晓闻言神色微变:“县官与驿卒,未曾及时组织通开道路么?顺天府能收集到灾情,定是……”她本想说“定是通了路”,但转念一想,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能传递消息和通了路,其实是两码事。
她对京郊的政务情况并不熟悉。现在想来,京中还未派人前来勘灾,顺天府能在奏折中写明山火灾情,亦应是这平阳县令报上的。
这县令其实并不是想通过瞒报山火灾情,来免于受罚。相反,他就是要让这矛盾之处被通政司看到,就是要将平良灾情闹大。
不尽力通路,困死平良县,却偏又递出去消息。显然,闹大的目的,不是像他昨夜说得那样为民为义。
他是为沽名钓誉,还是另有所图?又或者这自相矛盾中,还有未尽之言。
“这次来的主要是户部的杜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朝中算是相当重视。路有冰雪,他们应早有预料。这二位主官年纪不算大,带的副手也应是有能力行路之人。”牧晓并不为这几位朝中官员担心。虽未了解过这几位的为官背景,但做官做到这个品级,地方上何种把戏没听过见过?只要他们想履职,定能自己找到脱困办法。
而且,她已在县中的消息,想必两位官员出发前就会知晓。
“官员那边暂且按下不表。”陶云娴见牧晓并不着急,眉头一松,“我昨夜其实是想以快些归家为借口,报出平良县官企图暗中封县的消息。若是驿站接信,或许能加快通路进度。”
她说得隐晦。其实是那方驿站中有父亲旧故可信,也识得她。就算驿站亦有蹊跷,念在长辈旧情,大概率会隐晦提醒于她,并托方法将她送回京中。
不在平阳县中向外送信,是因有被截断的风险。
牧晓听出她对那边驿站的信任,没有追问原因,而是将问题绕回另一条道路上:“陶姑娘以为昨夜那条道上的驿站可信,那大道上的呢?驿站驿道均归兵部车驾司管理。若是兵部下令全力协助清扫,即使县中不配合,路也该通开了。”
昭灵公主在疑兵部。这点陶云娴并不意外,只是自己情理上有些许犹豫。
她听母亲提过,兵部刘尚书与她父亲,面上相差年岁不小,实则是同榜进士。
她父亲年少登科,名次虽不靠前,但在当年是少年英才,前途一片大好;刘尚书摘得榜眼,但人已中年,且传言家中长辈皆不长寿,引人唏嘘。
二十载斗转星移风云变幻,在朝代更迭中,陶家因牧晗,阴差阳错被迫站对了队,却没有乘风而起,只是关起门来过平静安和的小日子;刘尚书中年登科,凭借敏锐判断自选明主,在先帝登基后扶摇直上,成了现在稳坐高堂的兵部尚书,年岁已高身体依然康健,破了家族不长寿的咒命。
这二人同年及第,在朝中又始终站在同边,说没有交集是不可能的。
陶云娴眼中和听闻的刘尚书,向来是慈祥和蔼、值得敬重的长辈。在陶家当年陷入争议时搭过手,在她弟弟入选皇子伴读时道过彩,在家中试图给她挑夫婿时,劝过他父亲不用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