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又忍,梁誉转过话锋,道:“你腹中的孩子不能打掉。”见他不语,复道,“你虽怀有身孕,却与女子不同,无分娩之道。一旦胎死腹中,则一尸两命。”
楚常欢神色平静,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越是这般死寂,梁誉就越是难受,遂扣住他的手,央求道,“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待巫祝到来后再行抉择也不迟,别再糟践自己了。”
楚常欢抬眸,问道:“王爷此话当真?”
见他如此期盼,梁誉心尖一紧,好半晌才应道:“一言九鼎。”说罢便行出此处,径自离开了驻军府。
至夜,姜芜与两名侍婢一道将王妃的用物搬离寝室,梁誉回到后院,见她们如斯忙碌,便问道:“这是做甚?”
姜芜忙放下手头的东西,用手语回话:王妃打算搬去客房歇息。
梁誉拧眉,快步流星迈入寝室,见楚常欢正在翻弄衣橱,便走近了道:“为何要搬去客房?”
楚常欢道:“我觉浅,王爷每日晚归,我无法安睡。”
本以为他要拿他们并非真实夫妻一事来堵嘴,不成想用了这么个理由,反倒让梁誉无从应对。
眼见楚常欢要将衣物尽数取出,梁誉忙从他手里夺了过来,又塞回柜中,道:“客房不及此处宽敞舒坦,你留下来,我搬过去。”
楚常欢正欲开口,梁誉就已转身离去,未几,姜芜和另两名侍婢抱着一应用物折回屋内,分放妥帖。
夜里无人相陪,安神香亦不可用,楚常欢难免多梦,醒来再难入睡。
他瞪大双目凝向虚空,不禁回想起三年前立夏那日,他强拉顾明鹤前往五岳观扶乩一事。
五岳观与金恩寺乃汴京城最负盛名的佛道圣地,现今的五岳观观主陈小果更是追随崇宁帝出生入死的高人,所卜之卦,从未有过疏漏。
楚常欢前前后后往五岳观跑了不下七次,总算得见陈道长鹤容,向他深深揖了一礼,嘿嘿笑道:“道长盛名,晚辈倾慕已久,今日冒昧拜访,烦请道长为晚辈解惑。”
陈小果满头鹤发,一双眼睛却锐利灵敏,扬了扬浮尘,道:“福生无量天尊,小郎君不妨写下生辰八字,贫道可代为一卜。”
楚常欢目不识丁,遑论写字,不由看向顾明鹤。
顾明鹤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八字,双手奉与陈小果,陈小果接过一瞧,道:“小郎君所求为何?”
楚常欢挠了挠头,赧然道:“姻缘……”
陈小果略一思索,半晌后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楚常欢捏了捏顾明鹤的袖角,小声问道:“道长写了什么?”
顾明鹤道:“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楚常欢不解其意,单听“哀”字便觉不好,于是问道:“道长,我能与思慕之人长相厮守吗?”
陈小果捋髯道:“郎君之姻缘,贫道已解,若再深言,便是泄露天机,有损福德。”
楚常欢焦急不已,头一回恨自己不识字。懊恼片刻后,又对顾明鹤道:“明鹤,不如你也问问?”
顾明鹤笑道:“我不信天命。”
陈小果闻言,轻嗤一声:“上一个不信天命的人,最后跪完了金恩寺的三千佛阶,头都磕烂了。”
顾明鹤并不言语,楚常欢对他的姻缘颇为好奇,便催促道:“写嘛写嘛。”
顾明鹤架不住他撒娇,复又提笔,写了自己的八字。
陈小果瞥了一眼,转而落笔,上书:他朝若得巫山顾,何须教人觅断肠。
顾明鹤神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如初,他对陈小果拱手道:“感谢道长扶乩,晚辈等先行离去。”
说罢便拉着楚常欢走出道观,楚常欢按耐不住好奇,连连问道:“明鹤,你的姻缘是什么啊?你看懂了吗?能否说与我听听?”
顾明鹤笑了笑,道:“天赐良缘。”
楚常欢大喜:“当真?那我的呢?我的卦何解?”
顾明鹤道:“亦是良缘。”
楚常欢喜不自胜,奋力一跃,扑在他的背上嚷嚷道:“太好了太好了!”
忆及此,楚常欢掀开被褥下了床,掌灯行至桌旁,落座后提笔沾墨,在纸上书写道:
红尘纵有千般味,一入红尘半世哀。
从前不识字,自然也不知卦辞是何意。
如今亲身经历一番,便也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