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常欢吃了半碗羊腿汤,忽然开口:“入冬在即,天气严寒,此处并未修设地暖,于你的腿伤不利。靖岩,你搬去我家吧,待虢大夫为你治好腿后再搬回来也不迟。”
梁誉微有些错愕,一时竟忘了回应,梁安急得直咬牙,忙接过话道:“是啊王爷,王妃的肚子日渐大了起来,入冬之后若来回奔波,身子怕是吃不消,不如依了王妃,咱们搬过去住些时日,您还能陪老爷下下棋解解闷儿,顺道教世子读书练字。”
楚常欢定定地注视着他,似在等候他的回答。
梁安亦眼巴巴地望着,恨不能替他做一回主。
屋内骤然变得寂静,气氛异常胶着。
梁誉何尝不想日日与妻儿相伴?奈何他已非健全之人,时日一久,恐成为楚常欢的累赘。
甚至……心生厌弃。
他久久不语,真教梁安急得干跺脚:“王爷,您快说句话啊!”
梁誉犹豫了片刻,应道:“好。”
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落入腹中,梁安暗松口气,猛猛吃了几大碗饭。
*
“什么?梁誉要搬来这里?”得知此事后,顾明鹤倏地拧眉,沉声相问,“为什么?”
此般质问的口吻令楚常欢略有些不悦:“自然是为了他的腿。”
顾明鹤眯了眯眼:“你想让他在这里治腿?”
楚常欢道:“我是此间主人,莫非侯爷不允许我做这个主?”
顾明鹤唯恐他为了梁誉将自己拒之门外,遂解释道:“欢欢,我并无此意,只是……他的轮椅恐怕不能在这里正常出入。”
“无妨,我已寻了泥瓦匠,明日便过来填补檐下的石阶,一并将所有门槛都削掉。”楚常欢说罢,兀自饮下一杯热茶。
顾明鹤面色铁青,胸口滞闷,呼吸蓦然发紧。
——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梁誉是个废人,于他而言没甚威胁,应大度些,免教欢欢厌恶。
可他习惯了占有和独享,做不到宽容大度!
奈何楚常欢已下定决心照顾梁誉,无论他如何不忿,俱都无用。
果然,第二日就有工匠来此修缮院里的石阶和门槛,等到三天后的傍晚,梁誉便搬来此处了。
晚晚一见到自己的生父,便雀跃地扑了过去,姜芜亦是满面喜色,就连楚锦然也欣然相迎。
仿佛所有人都在期待梁誉的到来。
顾明鹤面色平静地站在院中,目光凝在那双残废的腿上,愈发幽邃。
梁誉与众人寒暄一番,方推动轮椅朝他走来,道:“有劳你替我寻医了。”
顾明鹤淡漠地盯着此人,直到楚常欢投来视线,方含笑应道:“我也是依欢欢之言而为,何必说谢。”
入了夜,本该缠着顾明鹤的晚晚这会子正在梁誉的房内玩耍。这些年因腿脚不便,他得闲时学会了不少手工,刻木雕便是其中之一。
明晃晃的灯影下,梁誉手持一把精巧锐利的刻刀,埋头削着木屑,楚常欢和晚晚这对父子则好奇地从旁观摩,稚童的欢笑声断断续续在屋内漾开,俨然一派父慈子孝之景。
顾明鹤站在寒风凛冽的走廊里,透过微敞的房门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木讷地转身回房。
他孤零零地坐在床头,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如此候了许久,直到院里的灯烛尽灭,都未能等到楚常欢回来。
半个月后,虢大夫如期而至,他替梁誉诊了脉,又撩开裤腿仔细看了看他的腿。
这双残疾的腿原本布满疤痕,楚常欢给他抹了多日的愈肤膏后,已与从前无异,乍然瞧去,竟是再正常不过了。
虢大夫用指腹按压他的多处穴位,其中点在阳陵泉这处穴位时,梁誉左膝右侧的筋脉微微跳动了一瞬,屋内其他人并未察觉,虢大夫却看得十分真切。
这是大腿至足底的十五处要穴。里,唯一能得到反应的穴位。
未防偶然,虢大夫又在他的阳陵泉按了两下,依然可见筋脉的反应。
阳陵泉乃筋会阳陵,是治筋病的要穴,此前替梁誉治腿的大夫皆言他筋脉受损,无法根治,恐将终生残废,但目下来看,显然是能治的。
虢大夫心道,过往那么多大夫不可能都没发现筋会的异样,如此想来,应是王爷的腿有了自愈之相,奈何当初伤得太重,若无外力相助,只怕很难恢复如初。
暗忖须臾,虢大夫保守道:“老朽并无十足的把握治好王爷的腿,但老夫愿倾毕生所学一试,不知王爷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