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颐苦笑“旁人轻蜉蝣,殊不知蜉蝣尚且争逆流,我作何妥协?天地之大,沧海一栗皆你我”
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块玉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想到此,她倏儿紧握案前焕颜膏,指节逐渐泛白。
亥时三刻,正欲歇下,只听房门外昭雪低声说着“小姐您歇了吗,萧以宁在书房候着”
肃颐面色微变,一把掀开身前被褥,脚下生风赶到书房。
萧以宁听着动静,回身行礼“主子”
“不必多礼”她绕过他径直落坐。
待她坐定,萧以宁盯着脚踏上的素履靴尖,躬身禀道“不出主子所料,方及酉时天色一暗,有几人埋伏在那人自赌坊出来的必经道上,待他出现立即将人拖至巷中毒打,属下起初只当那人欠了赌坊银子,便没贸然出手,直到人被打得没了动静,行凶几人仓皇逃离”
“属下欲一探究竟,可那萧公子从暗中先一步露头,迫不及待上前查探。谁知道那人却留着一口气死抓着萧公子不放。萧公子气急一掌劈在他身前,属下察觉不妙,恐那人断气,这才上前将人劫了……”
肃颐蹙眉急问“你暴露了?”
萧以宁忽而抬眸,沉思出声“应当没有,属下换了身叫花子打扮,披散着头,紧要关头在面上抹了一把泥”
肃颐这才注意到对面鬓前黏着秽土,点头“那人可有性命之忧?如今人在何处?”
“受了些内伤,属下将他安置在破庙,托乞人照看,安顿妥了才回来复命”
萧以宁飞快瞥一眼主子,忽而迟疑开口“……主子,此人昏迷时口中一直念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肃颐眉梢不自觉一跳,不知为何心头隐约发慌,虎口拖额指尖轻按太阳穴,语气疲惫开口“这几日你辛苦些,在破庙守他,若那人问起顺他意即可。你盯了萧府些许日子也该知晓他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她脑中闪过什么,指尖顿住,叫停道“慢着!”
“你在萧府的时日,可看清了萧宛懿真容?”
闻言,萧以宁回身,面色有些不自然“回主子,那萧家小姐连房门都鲜少迈出,属下从未看清她真容,每每只隔远瞅着身影”
过了大雪后,一连两日骤雪无歇,朔风刺骨啸声凄婉,寒号鸟终不鸣了。
转眼这日十一月十七,城中百姓一大早纷纷扫起门前积雪。
东郊肃宅,春扶早早将院内残雪扫向一旁,转头自顾自蹲在地上,堆起雪人,双手攥着雪一块一块上堆,不消片刻双手就冻得通红。
不多时,待雪堆呈型时,她瞥见檐下主子,立即跳着起身,炫宝般指尖向下指着,大喊出声“小姐瞅瞅!像不像你!”
肃颐远远望着,见她话音刚落,在掌心哈着气揉搓着手指取暖,还想唤她进屋,又见她展笑,心头不自觉跟着泛起暖意。目光顺势下移——雪人上身朝东偏,下身往西倒。
当即一愣,扯着嘴角嗔怒道“你这丫头愈发放肆,回头寻个人家给你嫁了,省得气我”
春扶扬着婴儿肥的脸,嬉皮笑脸“才不嫁!春扶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吃香喝辣”
肃颐心头一暖,嘴上忍不住打趣“嘴贫丫头吃土有份”
忽闻身后方传来轻微脚步,昭雪低声道“小姐,准备好了”
春扶站在远处一手叉腰,一手捧腹,大笑着“昭雪,你这脸上的痦子,比媒人阿婆还像媒人!”
昭雪回她一冷眼,喊道“就你话多!”
肃颐不自觉掩唇,扬声朝不远处春扶道“紧着回屋,莫冻着了”说着摇摇头,转身回屋。
铜镜前,她双手指尖抚着面颊,左右上下细细照了好几遍,再三确认并无半分不妥之处,主仆两这才出了府。马车悠悠朝城外碾去。
今日明都城中多数妇人皆会前往寺庙虔诚礼拜。
国禄寺坐落城南云台山南麓,乃先太祖皇帝开国时所建,暗含为国祈福,禄泽万民之意。藏经阁除了经卷外,还供奉着先太祖开国时的《开国玉册》,以和田青玉琢成,每页错金。故此前仅供皇室祭祀,祈福不许外人入内。
直至史安皇帝继位迁都后,为显皇恩浩荡下令每月初一、十五仅对世家子弟开放。而当今诘旭帝继位后,念及寺中年久失修,特拨银敕令重葺,为大佛重塑金身。既毕为体现则天庇佑,君民同心,特赦令对百姓开放,惠及万民供人供奉瞻仰。只在皇室人员来时提前一日清场。萧老夫人常年青灯古佛常伴,亦如是。
肃颐抬手撩开帘布,马车正巧经过旁侧茶肆,霎时飘进一股葱花饼香。寒风倏儿临窗而入,她仰起头,发丝飘动,幼年时的记忆涌入脑海,顿时万千思绪翻涌,心乱如麻。须臾,缓慢放下手臂,拢了心神闭目而憩。
不多时轱辘声渐止。
“小姐,国禄寺到”
“咚——”地声,一道悠长浑厚之声穿透耳畔,寺庙敲响巳时梵钟。
肃颐不自觉足下生起一阵风,趋步大雄宝殿。
方一进门,就被殿中金光晃了眼——正前一座释迦摩尼坐莲像,佛头直上殿顶,莲瓣有常人胳膊长,其左下方文殊菩萨骑青狮,而其后下方普贤菩萨骑着六牙白象,三佛像身皆以鎏金造呈。下方摆放一张梨花长案,案前暗红锦缎上方一尊宝相花纹香炉,檀香袅袅于炉中溢出,香炉两侧陈列着烛台,供品,长明灯烛火微微摇曳。案下方地上摆放十余只方形素布蒲团,两侧盘膝而坐两排僧众讼着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