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声穿透静寂直达龙案,周帝抬眼看去,目光如渊,静凝褚炀半晌,方才沉声开口:
“起身。”
“税银案办的不错,”周帝缓缓道,眼角的纹路透着赞许,他起手朝褚炀一点,“萧元与何为年对你此番办案颇为称许。”
“这一趟才算成长,遂宁若知道你如今有这般雷霆手段,想来定与朕一样欣慰。”
褚炀仰眼望向龙椅,见那已近天命的周帝目光越过自己凝向殿外,目光浑浊,渐沉。
他躬身禀道:“陛下,税银一案亦是诸位协力,若无二位大人内外策应,想来臣难以将那周莠成速决归案。”
“只是……此案尚有疑点未明。”
肃然之下周帝抬眉轻笑:“太子此前还忧心你行事稚嫩,如今一看已非昔日阿蒙,甚好。”
他合上奏折,示意褚炀继续。
“榕郡郡卫齐司在浮罗江岸一处岩洞中发现周莠成私藏的十万两税银以及毙命于此的周府管家周郴。”
“而余下的四十万两税银被周莠成以嫁女之名暗中调换,如今这笔税银去向成谜,只知其女远嫁墨阳,但周莠成以体弱多病为由从没让他女儿出府,所以没人见过其女真实容貌。”
“臣核查周莠成所做暗账,发现这些年贪污数额巨大,然翻遍整个郡守府乃至榕郡也没寻到私藏之地,刑讯之下亦是沉默不言,与这四十万两税银一般,踪迹成全无。”
“此外,臣从偷换的石箱中发现有硝石硫磺的气味,且其中部分石块正是源自那处岩洞中……”
“臣不敢妄断,只得将实情具禀陛下,请陛下圣裁。”
话音落下,殿内气息骤然凝止。
含笑的眸光潜于幽暗中,君臣自上而下对视着,身后肩胛处隐隐传来莫名酸痛,褚炀只觉龙颜如渊,难窥深浅。
“你说周莠成之女远嫁墨阳?”
周帝徐徐开口,语气如黑云压城般沉甸甸地覆压在褚炀头顶之上。
褚炀敛眸垂首:“回陛下,正是。”
周帝轻抬下颌,鼻息间似乎吐出一丝,他微微颔首,而后屈指案上奏折点叩,示意褚炀上前。
“来看看。”
褚炀心头茫然,稳步上前,却在转瞬之间,奏折便已被自己握在手中。
触目所及,见这字迹隽秀清逸,笔底春风,他指尖微顿,不禁迟疑着看向御座之上。
“陛下……”
周帝笑意耐人寻味,嗓音低沉却又抚平了褚炀心底乍起的波澜。
“只当闲谈,你终将要立于朝堂之上,今日,便当是朕考校你的第一课。”
“以你的见解,是如何看待五大世家进京研学这一提议。”
褚炀喉间无声滚动了一下,一阵柔风自殿外拂来,掠过后颈激起针刺的寒意,这才恍然内衫不知何时竟已被冷汗浸透。
手中奏折是太子所呈,表象所述朝廷空缺,应行储才之道宜预为绸缪,世家子弟进京研学修习政术,以备朝廷甄选之用。
看似并于不妥,可郑绍林伏诛未久,陛下将其党羽连根拔起,或贬或流,余波至今尚未平息……
而太子如今这般上奏,凭陛下疑心,定然心生猜忌。
思及至此,褚炀心口跳动猛地缓滞,如巨石坠渊,他眼睫微垂,眸光震颤,久久未敢抬起。
褚炀不明白为何太子此刻为何会如此急于重建羽翼,但他敢肯定———
陛下这是在试探自己……
试探定北侯府是否早已择主立于东宫麾下。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纵使窥得一线天光,也已是迈入生死一线的边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