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朦朦胧胧,光影柔和得颇不真切,易真知道自己这是昏过去了,现在正在梦里。
他抬手,制止了想要扶他跨过门槛的侍人,示意他们在外等候,自己按着门槛慢慢走进去,在屋子的角落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新弟弟。
他慢慢走到弟弟身边坐下,抬手抚了抚对方颤抖的脊背。
“怎么了?不高兴做我的弟弟吗?”他柔声问。“妙仪告诉我,自从父皇见过你后,你就显得很不高兴。”
皇帝可以不喜爱自己的儿子,却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嫌弃他。姜桓这样阳奉阴违,实在很不明智。
他有心将这些与新来的弟弟分说清楚,但在看见姜桓红肿的眼睛和满脸的泪痕时,他立刻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话语通通吞下:“是谁欺负了你?为什么不来告诉我?”
“没有……没有人欺负我。东宫很好,大家都很友善,是我自己的问题。”
姜桓抹了抹眼睛。
“陛……父皇派人告诉我,他要把我认到皇后名下,记作皇后的孩子。可是我有娘啊。我有我的娘,还有姨母。姨母待我很好,我不需要别的娘,我不想认别人做母亲。”
因为常年被关在家里修习医术,他的皮肤很白,身形偏瘦,窝在那里时显得小小的,很是可怜。
易真道:“没关系。你不愿意的话,没有人能逼你。”
他抱了抱自己的新弟弟。他已经因为父亲的掌控和操纵失去了太多,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妹也遭遇相同的厄运。
“我帮你同父皇说。”
因为生病,他的声音很轻,怀抱很瘦弱,但他轻柔的声音却那样坚定,瘦弱的怀抱也那样可靠。
“没关系的。下次再有想要我们帮忙的事,直接同我或者你嫂嫂说就好。我们是兄弟,不要怕麻烦兄长。”
他松开手,轻轻退回到合理的社交范围。
“做兄长的,就该要保护弟妹才对。”
姜桓点点头,神情依恋地伸出手。可下一瞬,握住他的人成了寿王。
寿王拥抱住他,暖烘烘的身体像个小火炉:“大兄,他们给我做了纸鸢,好漂亮,像蝴蝶一样。明天我们一起去碧霄台放纸鸢,好不好?”
“可是功课没有做完,父皇……”
“怕什么!父皇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弟弟在他怀里顾涌起来。
“大兄,阿兄,陪我玩,陪我玩——你最近总是去看三弟,都不来找我,他那么小,又不能陪你玩,我才是你最好最好的弟弟。我还特意让他们给你也做了一个,你不准不陪我玩!”
好嘛。好嘛。他们年纪只差两岁,易真虽然不说,其实私心里也觉得二弟才是自己最好最亲近的弟弟。
于是第二天,他们一起到碧霄台去放纸鸢。易真身体不好、无法跑跳,寿王便一手拽着一只绞盘跑,在呼呼的风声中快乐地大叫。他宽大的袍袖猎猎飞舞,整个人看上去也像一只快要乘风飞起的蝴蝶纸鸢。
易真焦急道:“弟弟,不要跑太快!会摔倒的!”
下一刻,那个蝴蝶一样的快活身影便从碧霄台的边缘翻落了下去。
易真“啊”地尖叫出声,立刻扑到台边,胸口一阵抽痛。似乎有谁一把捏住了他的心脏,往他的肺里插进了无数根针。他痛得咳嗽、抽搐、流血,耳中嗡嗡作响,满眼都是闪烁不停的花点。
他的喉咙里像堵着血块,在不断聚合又碎裂的视野里,寿王站在他身前,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脖颈断裂处在流血,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眸里也在不断流出血泪。
走。阿兄。快走。
死人的唇舌鼓动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风一般轻。
他想借着这场雨将你带走。他不该来。他本不该来。一切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