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步清霜殿]
归松鹤一袭月白道袍端坐主位,面容清癯,鬓角染霜,眼底凝着常年执掌归派的威严。他指尖轻叩案上白玉镇纸,嗒、嗒、嗒的声响在寂静殿内格外清晰,压得人心头发沉,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如钟:“鹤儿离家已有月余,随行弟子传回最后一则消息,说她与夜冥谷沈晏清同行,此后便断了音讯。长庚,你是她师父,最懂她性子,你觉得她会去何处?”
殿中左侧,归长庚身着素色道袍,身姿挺拔如松,闻言上前一步,目光沉静无波:“鹤儿自幼执拗,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她既愿放下归派身份,与沈晏清同行,绝非一时冲动,想必是发现了什么隐秘,或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但沈晏清是魔派宗主,人间对夜冥谷的敌意积了数十年,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我们需尽快找到她——一来保她平安,二来也得弄清二人同行的真正目的。”
殿内两侧站着六位归派长老,皆身着素色道袍,神色各异。右侧白发长老捋着胡须,眉头拧成疙瘩,躬身道:“宗主,归鹤仙子向来沉稳持重,此次与魔派妖女为伍,依老臣看,定是受了胁迫。沈晏清那魔女诡计多端,武功又深不可测,鹤儿涉世未深,怕是被她拿住了什么把柄,难以脱身。”
“未必。”归长庚摇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鹤儿的‘鹤影九式’已练至第八重,防守之严密,放眼正道年轻一辈无人能及。若她真不愿,沈晏清即便武功再高,也难强行将她带在身边月余。我看,她是心甘情愿同行的。”
“心甘情愿?”左侧一位中年长老急声道,“长庚长老,这话可不能乱说!沈晏清是什么人?那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魔派头子!鹤儿仙子何等纯洁,怎会心甘情愿与这般妖女为伍?”
归长庚正要辩解,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弟子略显慌乱的呼喊:“宗主!师父!各位长老,有紧急消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色道袍弟子快步闯入殿内,额角渗着汗珠,气息微喘,躬身行礼时声音都带着颤:“宗主,师父,各位长老,人间青溪镇传来消息!当地村民近日在村口老槐树下捡到一块衣物碎片,材质极为特殊,摸起来坚硬如铁,却又轻薄如纱,瞧着像是魔派服饰。弟子们追查之下,发现碎片上残留的灵力波动,与夜冥谷沈晏清的气息分毫不差!”
归松鹤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光,指尖敲击镇纸的动作猛地停下:“衣物碎片?带上来我瞧瞧。”
弟子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双手捧着递上前。归松鹤身旁的侍童接过锦盒,小心翼翼打开,里面铺着素色绒布,一块巴掌大的深紫色衣料静静躺在上面。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蛮力撕扯开来,上面还沾着些许干枯的泥土与草屑,内层隐隐绣着暗纹夜蝶——那是夜冥谷沈氏一脉的专属纹样,针脚凌厉张扬,与归派温润的鹤纹截然不同。
归松鹤伸手拿起碎片,指尖触及布料时,眉头微微一蹙:“这布料混了玄铁线与冰蚕丝,水火不侵,寻常刀剑难损分毫,怎会碎成这样?”他指尖凝聚起一丝淡金色灵力,缓缓探入布料之中,闭目感应片刻后,脸色骤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添了几分凝重:“上面除了沈晏清的气息,还附着一丝极淡的银丝草灵气。”
“银丝草?”右侧白发长老惊呼出声,“那不是北境随处可见的荒草吗?虽有几分药用价值,却无甚特殊之处,沈晏清寻它做什么?”
归长庚脸色微变,上前一步接过碎片,指尖细细摩挲着布料上的灵气残留,沉声道:“长老有所不知,这并非北境那种寻常银丝草。人间阴湿处生长的银丝草,吸纳烟火灵气,蕴藉醇厚,是炼制噬心蛊的关键药材。”
“噬心蛊!”
这三个字一出,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位长老脸色齐齐发白。
谁都知道,噬心蛊是上古邪术,以银丝草为引,辅以施蛊者精血炼制而成。一旦种下,蛊虫便会在受蛊者体内日夜啃噬心脉,受蛊者需承受锥心刺骨之痛,最终神智尽失,沦为施蛊者的傀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蛊早在百年前便被正道列为禁术,违者格杀勿论,没想到沈晏清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暗中寻找炼制材料。
“沈晏清要炼噬心蛊?”白发长老声音发颤,“她与归鹤仙子同行月余,莫非是想对鹤儿仙子下手,将她炼成傀儡?”
归长庚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鹤儿的‘鹤翼阵’防御力极强,且她自幼佩戴我赠予的清心玉,百蛊不侵。沈晏清若想对她下蛊,绝非易事。何况,她们同行月余,若真要动手,鹤儿早该想办法传信回来。只是……沈晏清早年在正道受过不少排挤,对我们积怨颇深,若她炼制噬心蛊是为了报复正道,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她是为谁炼蛊,噬心蛊一出,必为人间大患!”中年长老急声道,“宗主,此事刻不容缓,需立刻上报天阙,请求天阙出兵,捉拿沈晏清,阻止她炼制邪蛊!”
归松鹤指尖一顿,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与归长庚对视一眼。两人眼神交汇间,皆看出了彼此的顾虑——天阙使者卫凛向来刚愎自用,又对魔派恨之入骨。若此刻上报噬心蛊之事,卫凛必会不分青红皂白,立刻派兵围剿沈晏清。可鹤儿此刻正与沈晏清在一起,围剿之下,她必会被牵连,甚至可能被天阙弟子误认为是同谋,当场格杀。
归松鹤身为归派宗主,理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可他同时也是一位父亲,怎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陷入这般险境?归长庚更是清楚鹤儿的性子,她向来恩怨分明,若天阙要伤沈晏清,她定会拼死阻拦,到时候,“通魔”的罪名便再也洗不清了。
“宗主,不可!”归长庚上前一步,躬身道,“归鹤与沈晏清同行之事,天阙本就颇有微词。若此刻贸然上报噬心蛊之事,卫凛必会认定鹤儿是同谋,到时候即便我们有百口,也难辩解。何况,此事尚未证实,沈晏清寻银丝草或许另有他用,未必就是为了炼蛊。我们不如先暗中调查,派人前往青溪镇一带追查,找到鹤儿,问清缘由后再做打算。”
“长庚说得有理。”归松鹤缓缓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决断,“此事暂且隐瞒,不许外传半个字。行舟,”他目光转向站在右侧队列中的一名年轻弟子,“你立刻带领十名精锐弟子,乔装成寻常百姓,前往青溪镇追查。务必找到鹤儿与沈晏清的下落,查清银丝草的真正用途。若沈晏清真要炼制噬心蛊,便设法阻止;若另有隐情,便护着鹤儿平安归来。”
归行舟身形一挺,躬身领命:“弟子遵命!定不辱使命!”他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心中早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归鹤仙子。
众长老见状,虽仍有顾虑,却也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纷纷躬身领命,不再多言。
归行舟即刻动身,带着十名弟子悄然离开了归派。
可他们未曾想到,就在归派弟子动身的同时,青溪镇外的一座山顶上,一道赤金身影已悄然伫立。
卫凛身着天阙标志性的赤金铠甲,腰间佩剑“斩魔”泛着凛冽寒光。他立于山巅,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炊烟袅袅的青溪镇,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身后两名天阙弟子躬身侍立,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低声禀报:“使者,归派果然有动作了。方才我们查到,归长庚的弟子归行舟,带着十名精锐弟子乔装离开归派,方向正是青溪镇。据青溪镇村民所说,近日确有两位面纱遮面的女子来过此处,一人身着深紫色长袍,绣着夜蝶暗纹,应是魔派宗主沈晏清;另一人穿素白剑袍,风姿绰约,瞧着与归派归鹤仙子的描述极为吻合。”
“归鹤?”卫凛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归派自诩正道楷模,满口仁义道德,没想到竟纵容弟子与魔派妖女为伍,真是可笑至极。”他抬手接过弟子递来的一块衣料碎片——正是归派弟子在村民家中调查时,不慎遗漏的另一块沈晏清衣物的残片。
卫凛指尖凝聚起一缕金色灵力,缓缓探入碎片之中。片刻后,他脸色骤然一变,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怒意:“银丝草的气息?还有这股邪异的灵力波动……是噬心蛊!好一个沈晏清,好一个归派!竟敢隐瞒如此大事!”
他猛地握紧拳头,那块坚韧的衣料碎片在他手中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归松鹤、归长庚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天阙!”卫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赤金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沈晏清炼制噬心蛊,归鹤与她同行月余,绝非偶然,定是同谋!传令下去,即刻集结天阙所有在附近的弟子,三日后清晨,围剿她们出没一带!务必捉拿沈晏清与归鹤,凡有阻拦者,一律以通魔论处,格杀勿论!”
“是!”两名天阙弟子齐声领命,转身化作两道流光,朝着不同方向飞去,传递围剿令。
卫凛立于山巅,目光冰冷地望向青溪镇的方向,手中的“斩魔”剑微微震颤,似是迫不及待要饮血。他向来视魔派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沈晏清竟敢炼制禁术噬心蛊,归派还刻意隐瞒,正好给了他清理门户、彰显天阙威严的理由。
而此时的清霜殿内,归松鹤与归长庚尚不知消息已泄露,更不知天阙的围剿令已悄然下达。归长庚望着殿外飘落的几片枯叶,心中默默祈祷:“鹤儿,你一定要平安。”
与此同时,远离青溪镇的山道上,沈晏清正与归鹤并肩赶路。
沈晏清将装着银丝草的布巾贴身藏好,脚步轻快,时不时弯腰捡起块石子,随手往路边的树干扔去,嘴里还念叨着:“快点赶回去,早点把东西炼出来,省得夜长梦多。”
归鹤走在一旁,神色平静,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闻言轻声问道:“你到底要用银丝草炼制什么?到现在还不肯说。”
沈晏清回头冲她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抹痞气的笑:“急什么?到了夜冥谷你就知道了。放心,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顶多……算是个自保的玩意儿。”
归鹤眉头微蹙,却只感到一阵疾风割过,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