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温暖蓬松的阳光越过卧室中铺着靛蓝色方格桌单的木书桌,干净整洁的矮底双人床,斜斜漫出卧室门,倾洒在客厅北侧电视柜旁。
阳光将地面瓷砖烤得温热,光束中涌动的细小浮尘吸引了那个小女孩的注意,她认真地观察它们,目光却像是透过它们看向更远的地方。
很快,她垂下目光,继续专注于先前未完成的事情。
几枚小小的彩色橡皮圈散落在手边,她席地而坐,腿上卧着一只羽毛蓬松的浅黄色母鸡。母鸡的羽毛,小女孩的黑发,都被暖黄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小女孩手中正编织着一条橡皮筋方链,她时不时轻轻抚摸母鸡柔软顺滑的羽毛,在它脖颈间比量着长短。
母鸡发出愉悦的“咕咕”声,用腹部暖烘烘的绒毛轻轻捂着那个小女孩的身体,比人类稍高的体温传递到她睡衣下的皮肤。
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一头长到肩膀的黑发蓬松而发梢微卷,一身黄蓝条纹的睡衣睡裤。她肤色暖白,容貌端正,浓眉大眼,脸颊还有微微的肉感,此时看起来安静而稚气。
认真严谨地完成了那条彩色橡皮链后,小女孩对着光小心翼翼地将其环绕到母鸡的脖子上,扣上环扣,橡皮链就松松的垂到母鸡羽毛顺滑的胸脯。
潭缜元就这样僵直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女孩抱起母鸡放到沙发上的小窝,又噔噔噔跑去拿来书包,取出本子写什么东西,唰啦唰啦写完后又取出一本书顶在脑袋上,打开电视,跳上沙发扎起马步。
时间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中屋内变暗了,外面其他楼上的房间都一格一格亮了,那个孩子仍然没有开灯。
老旧的居民房隔音并不算好,邻居家响起滋滋炒菜声,香味从窗外飘进来。走廊里开门关门声陆陆续续的响起,不知道又从哪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谁家家长因为孩子的作业而大发雷霆。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客厅中心一盏玻璃大灯亮着,右手边的大小卧室,左手边的卫生间和厨房,四扇门中央四片黑蒙蒙的玻璃像四张空洞洞的嘴,而沙发则是这幽暗寂静的海面上唯一一座孤岛。
花花绿绿的色彩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千变万化,她认真地看着,又好像有点出神,偶尔跟着笑一笑,有时也会笑出声。
小女孩跳下沙发进了厨房,洗净几片白菜叶后回到客厅,在鸡的食碗中放下白菜倒出玉米粒和虾皮。鸡仍然安静的窝在沙发上,等小女孩抱起它送到碗前,它才不徐不疾地低头进食。
不知过去多久后,等周遭各种纷杂的声音都变成了和谐的筷子声,楼道里才突然传来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小女孩把电视声音调的更小,侧耳细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停在门前,钥匙串哗啦哗啦的响,她飞快地跳下沙发冲到门边开门。
“呼”。
夏季微微燥热的夜风卷进客厅,屋内空气大幅度涌动起来,随着进门那人抬手打开灯,安静僵硬的屋内顿时变得温馨明亮,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孤寂都被来人朝气十足的嗓音驱散。
“诶呀,今天有事耽误了,回来的太晚,肯定饿了吧?”一个英气而高挑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着,齐肩发随动作起伏。她动作轻快地弯腰换掉鞋子踩进拖鞋,匆匆忙忙地被绊着跳了一步,“嘿嘿”笑了一下后风风火火地大步迈进卧室,三下两下换好衣服又一阵风似的卷回客厅。
而那个小女孩只是傻笑着,后退几步等待,她明明等了很久,此刻终于盼到有人回来,她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仍在门边的短发女人关上门,在门边衣架上挂好外套,将两个布包并排放在木柜上,才开始不快不慢的换鞋。
短发女人抹起额前头发,叹了声好热便兜着衣服扇风踱步回了卧室,过路时顺便轻轻按了下小女孩的脑袋。从这个低矮的视角向上看去,她几处发尖桀骜不驯的向外翘着,脑后扎着一束短短的小辫子。
两人飞速换完衣服,拎东西进了厨房,水龙头中“哗哗”水声响起,锅碗瓢盆菜板菜刀一阵齐响,齐肩发女人突然探出头来眨眨眼笑问:“虾酱蒸蛋,炒空心菜,丝瓜汤可以不?”
小女孩点点头,抱着小鸡站在厨房外看两人蒸上虾酱蒸蛋,煮上丝瓜汤,然后切葱拍蒜热火朝天的炒空心菜。
浅茶色的老式木桌椅,光滑冰凉的大理石地砖,踮起脚也只能够到一半的高橱柜,常年贴着红色福字的大门和窗户。
两室一厅,干净温馨的老屋。
潭缜元怔怔的注视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乐景,微微张口,胸口起伏,呼吸声不知不觉中变得很重。
假的。
她想后退,双腿却像是灌了铅,眼泪无声无息地划过脸颊。
都是假的。
“早就已经……”她喃喃自语,温热的液体蓄满眼眶,接连不断地滚落,往事走马灯般一帧帧闪过眼前。
夏夜风扇嗡鸣中三人穿着兜风背心啃西瓜,一黑一白两块布像风中飘飞的馄饨皮。傍菜市场里转动的红布条旁,她无比认真的目光在案板上两块五花之间来回跳跃,最终还是让身边那个刚刚长过案板高的小女孩来选。
家长会开始前的最后一秒卡点赶到,从玻璃窗外偷偷看过去,一众家长中属她坐的笔直。听到一半她拿起笔,目光起起落落,上课记笔记一样认真。散会后她走出教室,笑嘻嘻的往小女孩手中塞了张对折的便签纸,打开一看,上面笔风潦草地画着刚才几个扒窗偷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