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看向陈叔宝:
“玉生,你想想,这两年来,北狄虽时有小规模的扰边,但可曾再组织起如早年那般大规模的、目标明确的南侵?没有。他们的力量,都用在了内部厮杀整合上!如今,厮杀停了——”
南宫月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一如结冰的河面:
“意味着整合已成。那头狼崽子,已经彻底驯服了狼群。接下来……他必然要带着这把新磨利的刀,南下试锋了。他第一个报复的,是当年背弃他的部族,但他最终的目标,从来都只会是……中原。”
雅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南宫月方才那番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如冰冷铅块般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窗外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已是北狄铁蹄踏来的前奏。
陈叔宝面色也彻底凝重起来,他缓缓点头:
“桂魄兄所言,与家兄和冰云先生的判断……几乎一致。他们亦认为,北狄此前乱象,非是衰败之兆,实乃勃发之前奏。阿史那·咄吉此人,隐忍狠决,实乃大敌。”
陈叔宝默然颔首,南宫月的推断与北境传来的隐忧严丝合缝。
他沉吟片刻,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身处京畿、远水难救近火的无奈:
“家兄……他亦有同感。然铁壁城非他辖制,狼烟戍亦鞭长莫及。他如今能做的,唯有加固镇北关防务,增派侦骑,远出塞外,竭力探听阿史那·咄吉的下一步动向。同时……也已行文提醒王、卫二位将军,言辞恳切,只望他们能听进一二,早作提防。”
他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除却固守现状,暂观其变,似乎……也并无更好的法子。”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信封。
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信封略显单薄,上面的云月标记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饱满生气。
“这是今秋的‘信’。”
陈叔宝将信封推过桌面,语气平稳,
“家兄信中提及,今岁北地气候不佳,夏有亢旱,秋有早霜,并非丰收大年。但托赖此前屯田根基,军中存粮尚足,百姓口粮……亦勉强可支,让我务必转交,请桂魄兄放心。”
南宫月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略显单薄的信封,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北地那个并不丰饶的秋天。
他郑重接过,指尖在那云月标记上停留了一瞬,如同一次无声的叩问与承诺。
“多谢。告诉他们……一切以保全自身为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将信封仔细纳入怀中,贴身放好,这才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永安城灰蒙蒙的秋日天空,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被风吹贴着墙根滚动。
南宫月望着那景象,良久,轻轻地、几乎是从肺腑深处叹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近乎屈辱的无力感。
“如今在朝堂上,我已是废棋一枚,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也都无人肯信了。”
南宫月声音低沉,如同自言自语,
“明知风暴将至,巨浪将倾,却只能困守于此,眼睁睁看着……这种坐以待毙的感觉,真真让人……心里发寒啊。”
他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峭,那句“心里发寒”,并非矫饰,而是一位将军被剥夺了战场、嗅着危机迫近却无能为力时,最真实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