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他精心策划的、意在将水搅浑、将沉寂的对手重新拖入漩涡中心的好戏,此刻,才真正拉开了帷幕。
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而那个完成了翻译任务、几乎吓瘫在地的汉人少年,则蜷缩在角落里,无人注意,仿佛只是这场风暴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奉天殿内,喧嚣暂歇,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缠在那个刚从角落阴影中站起身的身影上。
阿史那·咄吉灿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故人”。
南宫月穿着大钧官员最隆重的法服,深绯色的锦袍以繁复的云海纹镶边,本该衬出几分威仪,但或许是因为他坐得太偏,又或许是他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气息,那身华贵的丝绸布料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不见丝毫甲胄的冷硬,反而透着一种与他这武将身份格格不入的文弱感。
南宫月方才就隐在巨大的蟠龙柱投下的阴影里,低眉垂目,仿佛宴会上最可有可无、只等散席的摆设。
就连那曾经在阿史那·咄吉记忆中飞扬恣意、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眉峰,此刻也温顺地低垂着,眼神落在自己案前的小几上,一派安稳无害。
然而,阿史那·咄吉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他念出“南宫月”三个字的那一刹那,那双低垂的眼眸骤然抬起,里面炸亮的一瞬寒光,锐利、冰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怒意和彻骨的清醒,如同沉睡的红龙被骤然惊扰!
就是这一闪而逝的锋芒,让阿史那·咄吉的灵魂都为之轻轻一颤——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
那个他记忆中的南宫月,并未真正消失,只是被这层层枷锁禁锢了起来。
南宫月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
那杯中的酒,是陛下为此次盛宴特意开启的帝库珍藏——“十年天子笑”,确实是难得的好酒。
他本想着今晚就是个蹭饭的差事,穿着这身累赘的法服,喝两三杯酒暖身,尝点宫中小菜,然后耐心等到散席,回他的将军府图个清静。
酒液醇厚,几杯下肚,身体暖融融的,南宫月正本着最后的为官礼仪,等待这场繁华闹剧的终结。
可阿史那·咄吉这头该死的狼崽子,偏偏不让他安生!
非要在这宾主“尽欢”的当口,放这么一出“插播礼花”,而且明摆着是冲着他南宫月来的!
南宫月是精通北狄语的。
这或许是他生于大钧北境边陲的一点天赋,也源于当年需要深-入敌后探查军情的必要。
所以,从阿史那·咄吉用北狄语说出第一个字开始,南宫月就已经十分警觉了。
这狼崽子屁-股一撅,他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挑拨离间,把他架在火上烤,让赵寰疑心,借刀杀人……
阿史那·咄吉的目的,他一清二楚。
这头狼,想让他死,而且是用一种兵不血刃、最诛心的方式。
南宫月抬起眼,正好撞上御座上赵寰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复杂,充满了探究、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分明是在示意他说话,也是在评估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反应。
赖不掉了。
对方指名道姓,字字清晰。
南宫月心中暗叹一口气:越是大节,是非越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