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月色如霜。
江映蘅走过最后一条街巷,按着纸上人名的指引去向一处农舍,她隐在竹篱的阴影中,看着烛火摇曳的窗扉透出忙碌的人影,流水声中混杂着啜泣和咳嗽声。
应当是此处了,她扫视过前院中奔波的妇人,憔悴的面色同先前的几家人相似,都带着异常的潮红,时不时弯腰咳嗽,剧烈的动作似乎是要将五脏吐出,眉目间是近乎绝望的忧愁,一层淡淡的黑气盘旋在额中。她鼻尖抽动嗅闻着,挥之不去的药味萦绕在庭院的一角,田地中堆满了药渣。
她摊开手中卷起的白纸,在最后一处人名上留下勾画的痕迹,抬眼见着妇人步履蹒跚着抬起药罐,右手犹豫着伸出、顿在空中,长舒一口气后便刺破指尖,在此地留下一枚符箓。虽说这符箓不能祛除疫病,但也能稍稍撇去一些病痛,或者说、尽可能地挽留在这生死之线上。
江映蘅折起白纸,深深看着竹篱间的农舍,转身走进通向城内的青石板路,同街上寥寥行人擦肩,去往小巷中与若观岚汇合。
城中的各商铺早早关门,白日中的喧嚣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街上只剩她轻柔的脚步声轻轻响起。之前小巷闪着微光,巡夜的小吏绕着圈避开入口。
她伸手稍稍触碰环绕着入口处的阵法,并没有受倒任何的攻击,这才大胆地踏入小巷之中,一阵轻声的讨论声逐渐升起,回荡在空旷的街巷中。明澈半跪,身前展开一张阔幅卷轴,手中提着墨笔在卷轴中细细落笔,半垂的发丝遮住皱起的眼眉。若观岚手中托着一捧无根之火,蹲在明澈身边,衣袖垂落在地,右手伸出在卷轴上指点。
“陈家?应当是在这白河上游靠东部。”若观岚手指在一行行墨迹中向下移动,明澈随之在卷轴上留下印记。
“这是在做记录?”江映蘅快步走进,左手握着白纸又牵起衣摆,俯身看着卷轴上弯绕的地图标识,一串串人名间隔错落地绘在地图中,未干的墨迹折射冷光。
“这将信息整理得有些条理,好看个清楚。”若观岚遥指着卷轴上的墨字,轻拍着衣袍尘土站起,从江映蘅手中接过积满了信息的白纸,细细翻看,“这城中患上疫病的百姓可比先前猜想的要多上太多,也不知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灾病。”
“若岚,你手中可有记着住所地址?我想,若是再补充些信息,或许能验证一点猜想。”明澈停下手中动作,他抬眼看向正交换着眼神的两人,呼唤着将若观岚引至身前。
“好像有些规律,”江映蘅在卷轴另一侧顿步,指尖沿着地图中一条横亘在城中的河水向上,零星的墨迹散落在河岸两侧,“等这所有的人名都做好登记,我去河畔勘探一番。”
“可不必如此繁琐,到如今,这不是已经有些结论了?”明澈垂眸望着地图,撑在卷轴上的左手轻叩,在上游的河畔落下一个个名字,在卷轴中聚成一团黑沉的墨迹,而城中只多了些零星的字迹,散在街巷的边缘。
“这陈老二好像和先前的陈家有些关联,这曾家和上游的李大似是姻亲,这般看来,或许这疫病确实同白河有关。”若观岚皱眉比划着,散落在城内的点逐渐与河畔的人名一一练起,串成一道完整的网络。
“若姐姐可还记得先前遣事处随信说道那些消息?白河上游先前可是发过大水,今日走访的民舍大多都有些瘴气环绕,我想,这山洪可是和城中的疫病有些牵连了。”江映蘅收回放在卷轴上的右手,弯起指节轻敲下唇,回忆后缓声说道。
“如此便能解释为何疫病竟是这般表现,连患病之人也多是集中在上游区域了。若是如此,这医治患者和祛除瘴气恐怕要一起进行,不然等同做白工。”明澈将卷轴留在地面,拍着膝盖处的泥土站起,挑眉说道,手中墨笔潇洒转圈着回到扳指中。
“这倒是简单,我们三人之中唯有你学过治病,这医治患者便由你负责了,我和小师叔祖一并去那上游整治瘴气,应当能在短时间内将这场疫病尽快平息。”若观岚急急说道,春花般的面容终于露出一道轻浅笑意。
“既然如此——”
“我去官府一趟,”江映蘅打断明澈的决断,她对上二人潜藏着讶异的眼神,稍稍歪头反问道,“假若没有宗门插手,这逐渐传开的疫病迟早要酿成灾祸,总要有掌权人为此担责、付出代价。何况,若姐姐一人便能轻易应付瘴气罢。”
“不,我只是想要多说一句,江道友自可以放缓脚步,等到处置好疫病之事好,等着我与若岚一并去往官府,可不是只有道友一人想要讨点公道。”明澈朗声说道,上唇微掀,露出点点牙尖,面色满是桀骜。
她深深看着明澈的神情,忽而温婉一笑,言语逐渐带上轻快的音调:“当然、当然。我便与若姐姐一并去那上游处置瘴气了?”
“走罢!还是早日解决了为妙,此时尚是早春,夜晚露重寒凉,对那些年日益高的患者可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若观岚小声催促,见江映蘅踏过卷轴向她走来,便朝明澈点头示意,“我带着小师叔祖去上游山区走走,解决后还是这小巷见?”
“去、去,别耽误时间了。”明澈挥手赶着若观岚,让两人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