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师妹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惊呼,“这是隐藏关卡吗?”
她立刻掏出手机拍照。任千慧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瀑布的声音很特别——不是吵闹的轰鸣,而是一种持续的白噪音,像大地均匀的呼吸。水潭边的岩石上长满了青苔,厚厚的一层,嫩绿得几乎透明。偶尔有水滴从高处溅落,在潭面激起一圈圈涟漪,那些涟漪慢慢扩散,消失,然后又会有新的涟漪产生。
她走近一些,站到水潭边。细密的水雾扑面而来,带着山泉特有的清甜气息。她闭上眼睛,感受那些微小水珠贴在脸上的凉意。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那些“无用之事”的意义。
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明确的目的地,有可量化的产出,有符合预期的结果。就像这次走错路,如果按照“效率”标准,这是完全的失误——浪费了时间,消耗了体力,还可能迷路。
但他们看到了瀑布,看到了彩虹。
学术研究中那些“无用”的尝试呢?那些偏离主线的实验,那些一时兴起的设计,那些纯粹出于好奇的探索。。。它们可能永远不会有“结果”,不会变成论文,不会计入毕业要求。但也许,就在某个“无用”的实验记录里,藏着未来某个重大发现的线索。
就像陈教授说的:绕远路反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
她睁开眼睛,彩虹还在,在水雾中微微颤动,像个易碎的梦。
罖尘的驻足
因为走得慢,罖尘注意到了许多匆匆下山的人忽略的细节。
比如石缝里顽强生长的一丛蓝色小花——花瓣只有指甲盖大小,颜色却是那种纯净的、几乎不真实的蓝。比如一棵老松树干上的纹路,像一张老人的脸,有眼睛,有鼻子,有沉默的嘴。比如一个筑在低矮枝桠上的鸟巢,里面三只雏鸟正探头张望,嘴巴张得大大的,等待父母喂食。
这些细节平时他不会注意。在上海,他的视线总是投向远处——下一个路口,下一个项目,下一个目标。近处的东西,脚下的东西,都模糊成背景。
但今天,疼痛强迫他低头,慢下来,看眼前。
在一处急转弯,他注意到崖壁上有刻字。岁月风雨已经让那些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认。他让小雨扶他走近些,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终日昏昏醉梦间,
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
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代诗人李涉的《题鹤林寺僧舍》。他中学时背过,但早就忘了。此刻在这山壁上看见,却像被什么击中了。
终日昏昏醉梦间。他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在写字楼里,在会议室里,在电脑屏幕前,忙碌,充实,但也浑浑噩噩,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忽闻春尽强登山。这个“强”字用得多好——不是从容的、计划好的,而是突然意识到春天要过去了,强迫自己来爬一次山。就像他这次团建,其实也是“强”来的——本来有个重要的客户会议,他推掉了。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多么奢侈,半日闲。需要“偷”才能得到。
他站在这首诗前,久久不动。膝盖还在痛,但心里某个地方,却有一种奇异的松动感,像冻土在春阳下渐渐融化。
小雨轻声问:“老大,怎么了?”
罖尘摇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模糊的字迹,转身继续下山。
但那些字已经刻进他心里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也许,他该多偷一些。
(第三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