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竹言却道:“你不用试图改变我对她的看法,因为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感受。”
“伽芙,她厌恶我,也势必会讨厌你的存在,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遭受一些无端的恶意。”
伽芙坐直身子,仿佛此刻才认真起来,“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柔弱,面对恶意,我尚且有自保的能力,至少纪檀枝不能拿我怎么样。倒是你,没办法解决矛盾,就当作视若无睹?”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话,晋竹言心中触动,黯然道:“我和她之间的矛盾解决不了。”
“你说过会对我坦诚。”
他当然会对她坦诚,可从前的事情就像蒙了层阴霾,看不真切。推开斑驳的记忆大门,只觉得一股陈旧的霉腐味扑面而来。也难怪,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婴儿房里传来响亮的啼哭,几个保姆手忙脚乱地哄小孩开心,一墙之隔,床上躺着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将枕头砸到地上,双眼发红地捂住耳朵。生产已过两个月,她整个人却快要疯掉,一听见孩子哭声就像被火点着,要将她烧成灰烬。
晋竹言被舅舅带回家时就是这般场景,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格格不入的外来者更显得累赘。他向来早慧,知道自己不会得到这位舅母的喜欢,当然,舅舅同意收养他也只是因为那点零星的血缘在,他和母亲关系一直很差。
刚来的两年,简直不知道怎么过的,寄人篱下,谨小慎微。深夜里,时常会传来夫妻俩的争吵声,杯碟砸出来,碎片飞到他脚边。
“一个精神病生出一个失语症,你们一家子都有病!”
“陈薇!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难听?”
“我讲话难听?当初生完孩子后你可曾关心过我?我得抑郁症你知不知道?”
“那时候我忙不过来。”
“好,既然你心里只有外人,明天我就带芫芫回娘家,你认那小子做儿子可好?”
听够了,晋竹言悄然背过身去。同样的戏码每个月都会上演几次,诅咒、谩骂,他的心脏早已强大到刀枪不入。
回到房间,躺进已经冰冷的被窝里,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因为这是计划表上的睡觉时间。
明天,还有一大堆高难度习题等着他去做,上星期借的几本哲学书也没看完,这一方面还是太弱,他不允许自己有短板。
舅舅不会赶他走的,他把名声看得最重要。就算肯,他现在羽翼未丰,也要想尽办法赖着不走。察言观色是他强项。
独身一人,不得不隐忍蛰伏,等到以后长大,他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气。
九岁的晋竹言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28章野芦苇
家里有个小孩子,晋竹言起初也好奇,柔弱的,小小的天真稚子。舅母不在的时候,他时常溜进去看她,不哭不闹地躺在婴儿床里玩耍,一张天使的脸庞。她那个时候也是会对他笑的,可惜时间越久,越久,天使脸变得棱角精致、尖刻锐利。
“檀枝,节日快乐。”他蹲下身,手心里是一颗彩色包装的糖果。
面前的小女孩眼神很冷,一把挥开他的手,“谁要你的东西,我讨厌你!”
“为什么讨厌我?”他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就不会整天吵架!你为什么还不离开我们家?”
“檀枝,我不能离开。”
“那我一定会让你和我一样不开心!”纪檀枝恶狠狠地说。
她离开了,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地板上的糖球被踩得粉碎,扁扁地和糖纸混黏在一起。
还特意挑了她喜欢的桃子味。
晋竹言僵直在原地,攥紧手指,侧影像冰冷石像。本以为她还小,和那些人不一样。还是给带累坏了。此时此刻,只是觉得尤为失望,百般讨好不成,他决定彻底放弃。
站起身,不带任何情绪地走出去。经过二次碾压,地板上的桃子糖已经变为齑粉。
往后的很多时间里,他都能感受到有意无意的窥探。她像只幼兽躲在妈妈身后,用一双如水鸟般冷淡的眼睛恶意凝视着他。
然而他也只是微笑。带着一层坚硬的壳。
次年他收到大学录取邮件,附带全额奖学金。还未出国时,他母亲来找过他一次,倚着门框遥遥看他,面色惨淡,体型消瘦。时隔多年,她和晋沐霖终于成功离婚,问他愿不愿意和她同去美国定居。思量过后,他很快拒绝,从现实角度考虑,他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如果可以,他希望两个人尽量避免见面。
这句话让外人听去,从此给他烙下冷心冷肺的印记。
他仍然记得那天她是哭着离开的,往后再听到消息时,她已经病得很重了——精神上的。大学时去过一次她在美国的公寓,神智模糊得已经快认不清他。请了两个专业护工照顾她,也不见好,反而愈发有暴力倾向。实在没办法,最后只得交到医生手里。
处理好各种杂事后,他回到英国,已经是冬季,淅淅沥沥的湿冷天气,没撑伞走在街道上,细密的雨滴子仿佛在痛打他。那时候他年纪轻,忽然很想无所顾忌地大喊大叫,尽管这会让路人觉得他有病。
其实他也疑心自己有精神病,从母亲那儿一脉相承来的。要放纵肆意总得找个理由。